《父亲和他的藏书》 作者：李峰 （原创）

蓝天雄鹰

父亲安徽蒙城人，一九四七年参加革命，五十年代初任阜阳日报社编委，兼任印刷厂长。之后，调安徽人民出版社任文字编辑……
父亲古稀之年辞世，给我们兄妹留下一批丰富的藏书。那一排排深咖啡色的大书橱，上顶天花，下接地平，取“顶天立地”之势，颇为恢宏壮观，几乎占据着父亲书斋的“半壁江山”，简直就是一个家庭小图书馆。父亲在世时看着我们兄妹曾颇为自豪的说：“我们是书香门第。”
走进父亲的书斋，赫然入目的是迎面高耸的第一个大书橱，装满全套《二十四史》。工整、有序、新洁，只此一斑，可见父亲的一片爱书之心。第二个书橱收藏着《诗经》《楚辞》《唐诗宋词元曲》，明清两代优秀章回小说及《全汉文》《全晋文》《全唐文》《资治通鉴》和《十三经》。《四库全书》残本，《太平御览》的部分残本和《永乐大典》的残本，则分别收藏在三个大书橱里。居中一个书橱，则清一色昂贵的“线装本”，一律地道宣纸，包括“四大名著，”“聊斋，”明万历本的木刻版《金瓶梅》，及少量的明清两代“孤本”“善本”“珍藏本。”另有历代名人字画百余幅，全属真迹，无一赝品。父亲视之如命，珍爱如宝。余剩两个大书橱则分别收藏《中国大百科全书》《鲁迅全集》《茅盾全集》《郭沫若全集》，外国文学名著，黑格尔、费尔巴哈、康德、亚里士多德、普列汉诺夫……马恩列斯毛等人著作，包括大型汉语工具书和各类辞书《汉语大词典》十二卷，《汉语大字典》八卷，《词源》《词海》，中国古典文学鉴赏丛书。其气势磅礴大器，恣肆汪洋，蔚为壮观。几乎攮括了人类历史发展至今的一切文明和智慧形成文字的东西。观其藏书之分门别类的精确，可见父亲理事料务的有序性，严密细致的组织力，一丝不苟、缜密无懈的逻辑思维能力。
父亲的两句话至今言犹在耳：“我除非不上街，上街跑的第一个地方就是书店，除非不消费，只要我掏钱，买得就是书。”“冬天冷，一双棉鞋我也舍不得买，碰到中意的书，非买下不可。”要说“书痴，”非父亲莫属。
站在父亲耗尽一生财力心血积聚下的数万册藏书前，不禁思绪联翩，感慨不已！你会感到一种大海般的浩瀚博大，蓝天般的高洁深远，山岳般的壮美雄伟，青松屹立陡峭山崖般的顽强坚韧，江河永不停息奔向海洋般的执著和始终如一。你能感到一种无比可贵的精神，全都凝聚在这些藏书里，常常令人油然而生一种历史的沧桑感，同时又感到个人是那么渺小，微不足道。
这批丰富的藏书，仿佛就是一部中华五千年文明史的聚焦和浓缩。尽管春秋代序，光阴荏苒，沧海桑田，人事已非，但江山依旧，青史长存，被文字记载的人类历史，绝不会因时间的流逝而湮灭。你能感受到浩浩青史的恢宏壮美，时空的博大深邃，你还能看见：开天劈地，三皇五帝，诸子百家，唐宋元明清，波澜壮阔的时代变迁，风云际会的群雄逐鹿，形形色色的遗闻轶事，风物掌故，上至天文，下及地理，书画琴棋，诗词歌赋，医卜星相，音韵算法，五典三坟……仿佛全部尽收眼底，如操股掌。
更有甚者，你的视线能穿过时空的隧道，看见古代象群星般璀璨的先哲圣贤们，你能和他们交谈，聆听那一番充满哲理和睿智的的教诲。与其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你甚至能蓦然涌出一种“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空乏其身……”的悲壮豪情！人生虽不能“决胜于千里之外，”却能有“运筹于帷幄之中”的奇想大志。青史虽不能任我挥写，也能“胸中锦绣”的百倍自信。故而“众里寻它千百度，”“衣带渐宽终不悔。”你的胸襟也为之豁然开朗，陡然而生一股英风豪气，器宇为之恢宏。你甚至会重新为自己选择一条崭新的人生之路，重塑一个全新的自我：平凡因此而变成伟大，渺小因此而变成崇高，萎琐不顿因此而变成壮美如画，胆怯者一跃而成勇士，平庸无为者也能发奋做出一番壮举伟业！你能真实地感到“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书籍决不是虚幻的“黄金屋，”“颜如玉，”“千钟粟，”而是一条真正的“通向人类进步的坚实阶梯。”
父亲出身贫寒，但从小天资聪慧，机敏过人，勤奋好学，他排行老大，取名“显武，”十六岁参加革命，二十四岁任家乡中共地委宣传部长兼印刷厂长，从此与文字工作结下不解之缘。少年气盛，也曾“书生意气，”“指点江山，激扬文字。”五十年代初，调合肥任省人民出版社副社长兼总编辑，在五七年那个不平凡的春天，被错划“右派，”从此身处逆境二十一载。七九年“三案”复查，父亲彻底平反，担任省博物馆长，至临终，仍手不释卷，活到老，学到老。人生七十余载，别无他求，惟衣食求素，居室求静。一生可用“素静”二字概括其人其品。书房取“静斋，”字取“静翁，”室内挂斗大的“静”字，一方小院称“静庭。”每每公余之暇，杜门谢客，摒弃尘世的浮嚣，推却一切人为的冗杂，拒麻将纸牌烟酒于千里，惟好读书，文人积习，已成禀赋。“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虽不“焚香默坐”却也“手执周易一卷，”于书斋南窗之下设洁案一张，置清茶一盏，“清遣世虑，”倚窗寄傲。
于是，拂窗外徐徐而来之清风，嗅小庭缕缕飘来之花香，沐浴着日光溶溶和月华如水，披阅研读，其乐无穷。往往一本书读得津津有味，出神入化时，会情不自禁地大声喝彩！拍案叫好！读累时，便推书执盏，品茗小憩。从敞开的南窗外，极目远眺“一行白鹭上青天，”近观小庭里“两个黄鹂鸣翠柳。”抑或踱步户外，漫步小院，在几枝翠竹下流连，数丛芭蕉旁观赏。
父亲终生珍爱一本巴掌大的袖珍本《论语》。民国年间“创造社”版，黑缎封面，书脊和封面均为烫金字体，装帧精美，读得滚瓜烂熟，于掌间把玩不厌，常神色凝重地对我们说：“半部论语治天下啊！”也许他心里时刻激荡着“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一腔豪情！
淡泊明志，宁静致远。这是父亲一生的真实写照。
爱书购书藏书读书，父亲几十年如一日，从不因境遇的顺逆好坏而改变初衷志向。就是在错划“右派”的艰难日子里，每月只有十几元生活费，还要省吃俭用，挤出三、五元钱去旧书摊购买偶然发现的古代“善本”“孤本”。买到后，如获至宝，冒着“罪加一等”的风险，将书珍藏在瓦钵里，深埋地下，以至日后取出来，这批古书大都面目全非。父亲又设法请专人装帧裱糊，珍藏起来。其中有明版木刻《徐文长集》《四声猿》本，《梅花草堂全集》十六卷，王季重的《游唤》《游庐山记》《律陶》等，均属四册衬装线本，系清初复刻。另有《婆罗园清语》，属虞德园的校刻本，不尽枚举。从这些藏书中，可见父亲于世俗污浊中洁身自好的操守；百折不挠、始终如一的坚强意志；刚正不阿的崇高气节；谦逊好学、勤奋多思的品格；不趋炎附势，不随波逐流的鲜明个性；无傲气、不乏傲骨的铮铮风骨；风物长宜放眼量的豪壮情怀；不慕虚名、淡泊名利的美好风范；一生务本、不见异思迁的踏实作风；敢于直言、正直无私的耿介品性。这正是父亲留给我们的无形巨大的精神财富。（铜陵市万泰翡翠城青竹苑8号楼1单元202室 宅电：0562——2829109）

远航小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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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天雄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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