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掠影（四）

吴砺

     

                                                                                                                  西北掠影



                                                                  （四）
                                                                                                                                                                                                                                           （二0一二年七月十二日前往柳园和敦煌）

早上天一亮就醒来了，看到火车窗外是一片绿色庄稼，没什么新意，就转身上床又睡着了。
再次醒来时，火车已行进在一片波浪般起伏的戈壁中。不知是因为早上没有阳光还是因处在更大的载体火车上，再次见到戈壁时似乎少了初见它时的洪荒感，也许是它低矮起伏的山丘挡住了远方的视线使它不再是辽阔一片。
火车到柳园时晚点了五十分钟，时间是九点十分。在火车站接我们的师傅是一个壮硕健谈的中年人。他开着高大的越野车接我们一家三口和另一个五口之家。天空露出了一片不规则的蓝天。现在看到的戈壁是有辽阔天边的荒滩，但已少了我在前往吐鲁番途中戈壁滩上看到阳光下褐色绵延山脉时所产生的那种荒凉无助感。
不知若当年的王洛宾看到昨天那几个哈萨克姑娘尤其那跳双人舞穿运动服的姑娘向我投过来的多情目光会不会再创作一首可流传百世的一首新的情歌？或是若我是作曲家是当年的王洛宾，我会不会为那个叫卓玛的藏族姑娘作一曲同样感人的情歌？
真的，我是第一次深刻地感受到了人类舞蹈的魅力，也是我平生第一次被舞蹈这门艺术所感动。
也许昨天那个导游回答我“为什么哈萨克姑娘跳舞如此动人”时说的是对的：“那些哈萨克姑娘跳舞时投入了真情”。
我眼前再次反复出现穿运动衣女孩的女伴含情脉脉望着舞伴时洋溢发自内心的幸福和陶醉在想象的爱情中的表情。
作为地球和大自然最有灵性的生物人类，繁衍生命这一定是他们生命中最重要的时刻，他们以肢体语言表达这种发自内心喜悦，只要这种真诚发自内心，一定会比大自然任何其他动物求爱时有更美的舞姿，他们一定有和大自然任何伟大壮丽景色相匹美的感人之处。
从火车站出来的道路两侧全是寸草不生的微微有些起伏的黑戈壁，路况也不好，开车师傅说：开车走在这样的路上，有三跳：车在路上跳，人在车上跳，心在身体中跳。走过一段戈壁之后，窗外出现了辽阔的沙漠。沙漠中开始稀稀地长着沙漠植物。
我与师傅开始讨论八十年前红四方面军与马家军进行过的惨烈地战斗和当年红军中二千女红军团战士的悲惨命运。师傅告诉我，离这里七十多里地方，红四方面军全军覆灭，军长邓振堂被掳，头颅被砍下，年仅二十九岁，徐向前李先念等装成乞丐才得以脱险。
窗外一会被车道边起伏不定的山丘挡住远处的视线，一会是一片平坦沙土前方出现的一片不高黑色的土丘。
有时平坦的沙漠滩尽头是微微无规则起伏的黑色戈壁曲线，那曲线上方有一条黑色长带如云层一样浮在地平线上方。
我也不是第一次见到沙漠。十几年前我在去拉斯维加斯途中也见过沙漠，但那里并没有给我像在新疆看到荒漠时那样震撼人心的荒凉之感，也许因为那里的沙漠是表面生长有大量沙漠植物的沙漠啊，而新疆的荒漠真正是寸草不生的“真沙漠”啊！
近处是黑色石块覆盖的土丘，远处是黑色的山，眼中尽是无边无际的黑色世界，我是第一次知道世界还有这样全是黑色的世界。
师傅说：“戈壁在蒙古语中意思就是寸草不生的地方”。这是太准确地表达了戈壁的基本特征了。
路边有三个青年显得精疲力竭地躺在马路边的地面上，他们身边有三辆赛车，师傅说：“咱们旅游是给钱找出路，他们骑车是给人找出路”。
路两边景色渐渐变了，戈壁退却了，换成了沙土地，上面有稀稀的红柳。渐渐地面上红柳越来越密，沙漠中出现了水洼，红柳细细枝叶上开着不起眼的小红花。
偶尔有土丘出现，那明显是人工建筑物风化后的残壁，师傅告诉我那是过去的城垛。
这沙漠只要有植物出现就不会显得特别荒凉，师傅告诉我另一种沙漠植物叫骆驼刺。师傅说这些沙漠植物根系在沙漠地下水浅时为三四米，地下水深时根系可达二三十米。
路边出现了耕地。前方出现了修长的白杨树，它们的绿色在平原上特别耀眼显目，走近时看到白杨树的树枝上有白色耀眼的花朵。我正感到特别奇怪，师傅说这里的白杨树叶正面是绿色，背面是灰白色用来反射太阳光的，当它们翻过来时远远看上去像白花一样。在福州我常看到一种树或植物叶片正面是绿色而背面是紫红色。这是我第一次见到树叶背面是白色的白杨树。
车进入了敦煌市。小城很安静，她很像十几年前内地小县城，车很少，路面很干净，楼房不高。特别安逸，很吸引人。
马路前方出现了一条垂直马路横过来的巨大沙丘。它们在阳光下让人觉得有些刺眼，有云块将影子投到沙丘上，在沙坡上形成了优美的浓浓的黑影。
我们下车了，天空是青灰色的，淡淡的，云层稀疏，空气中漂着淡淡的无名的香味，白杨树树叶哗哗地响着。
整个敦煌市只有十八万人。与我们同车的另一家人中有一个老人。这样的旅程对老人而言是十分艰辛的，这需要老人要有足够好的体力。
我们第一站是雷音寺。这里号称是西北第一寺，有一千九百年历史，现在的寺庙是一九八九年在原址上重建的。
正在修建的大雄宝殿，据说是仿唐建筑，气势雄伟，建筑风格十分奇怪，正庙与两侧鼓楼竟用回廊直接连接。这也是一个巨大的烧钱工程，已建四五年了，还没有建好。吃完午饭，旅行车带着我们前往莫高窟。
旅行车开进了沙漠，四周沙漠在阳光下白茫茫一片十分刺眼，公路前方横卧的低矮的山丘就是我们目的地。
来到莫高窟公园之中，一条干沽的河流从山崖前穿过。山崖，树木，房屋在阳光下十分地安详，祥瑞。
这里使人几乎忘记自己是在沙漠之中。当年第一次来到在这里开钻佛窟的和尚一定同我今天一样感到了这里在严酷沙漠中少有的祥瑞之气吧。
阵风吹过，白杨树叶哗哗作响，翻转着闪闪发光白绿相对的树叶，不远处空气中充满了淡白色的尘埃。
我过去已看过不少敦煌壁画的照片和临摩画了。看了这里只对游客开放的八九个洞窟，对那幽暗什么也看不清的壁画反而有一种麻木不仁，只是随导游例行公事地走了一趟，就完成了参观任务。
“我们看到什么？”
“我们看到的意味着什么？”
我大脑中一片空荡荡的，站在莫高窟前，感到只有白杨树的树叶哗哗声与千古的时光相关联。也许再过一千年，这里的白杨树仍会像今天一样发着同样的声响。
二十五公里的荒漠拉开了莫高窟与敦煌市之间距离。返程的路上，淡白色的荒漠仍是那样刺眼，而公路前方是一条长长黑蓝色如海平面一样的地平线，感觉那像海市蜃楼中的海平面，但那是真实的沙漠前的一片绿洲。
回首望去，莫高窟如同地面上升起的巨轮上端一片巨大薄片般圆弧浮出沙漠地面。
它也许是人类童年时曾经的精神太阳之一，如今它永远的停格在它最初的位置上。转瞬眼间我们又回到了绿色的世界，这里有白杨树，房屋，街道。我们又回到了现实与人的世界之中。
中国两千年来的文字如此丰富，它记录了我们民族的一切大事，但几乎没有人物形象留下来，中国画中的人物画也许是最失败的人物画，所有人都几乎都被画成一个模样，这真是中国传统文化的缺陷和遗憾啊。若二千年前中国人能像西洋画那样真实地画出人物的形像，那中国两千年的历史人物就能活灵活现地闪现在我们这些后人的面前啊！
也许敦煌壁画以画的方式记录了过去的一千多年中国历史上各民族服装，建筑、装饰和风俗的历史，弥补了中国文化中少有画面留下的缺陷，这也许是敦煌壁画真正的历史意义？
我们的后代对我们通过照片录相，可完整地了解我们的形象，而对我们之前的一百多年以前的中国人形象了解也许同我们一样只能通过敦煌壁画了。
呵，那只有九立方米的藏经阁和这些敦煌壁画给我们带回了一个已远去了的世界啊。
佛能保佑我们什么吗？不，佛只是教我们想通那些我们凡人想不通的事。敦煌壁画本意是拜佛，却意外地带给我们先人的信息。
在购物商店休整了一会儿，旅行车带着我们前往沙鸣山。也许旅行团中这种强制性购物店可使游人精神意外地放松一下，使他们从仙境或奇景中回到人世间，以再迎接另一个仙境。
沙鸣山突然在一片绿洲前自己停住脚步了几千年几万年，这本身实在是大自然的一个奇迹啊。
站在沙鸣山公园中，你真的会觉得沙鸣山曲线真是有一种难以言语的美感。乘电平车直接进入沙鸣山沙谷中，步行不远，很快到了月牙泉边。
站在月牙泉边望去，北边的沙丘像一头巨大黄色的鲸鱼弯曲着身体准备转身向东游去，它的头朝东，尾巴还在朝南方向，其皮肤光滑，身体自然弯曲，脊背曲线优美无比。
这时是下午八点整，太阳还在沙丘上方几丈高的地方炽热地发着光亮，我站在月牙泉靠东的一端。如果把月牙泉比作像一条头朝西的鱼，则太阳落在月牙泉上反射出的赤亮的图像则是这条鱼的鱼眼，那风吹起的水面上形成的大片白亮的水面正好像鱼鳃，月牙泉此刻与太极图中那条白色鱼的图形象极了。不知过去的道士们是否曾经发现过这一点。
天空万里无云，回头向东方望去天空晶莹，散发着淡蓝色的光亮，象南极海平面边巨大冰山发出的幽幽清淡的蓝色。
站在月牙泉边，如置身一个巨大黄色玉石制作的椭圆形浴盆的底部，而月牙泉中一汪清水则给了这个巨大浴盆注入了水汪汪的灵气和生命。
顺着南边沙丘中部公园设置的特别绳索沙梯登上高高的沙丘上，可以看到整个月牙泉构成的峡谷像一个捕蝴蝶网兜随风飘动的优美立体半剖面，而回头背对月牙泉可看到沙丘南方，那里另一个巨大沙丘从山凹中浮起，像是从巨大沙海中浮起的一只巨鲸的头部。
走出公园，再回首沙鸣山，傍照宁静天幕中沙山优美曲线浅浅地粘贴在天幕上，显得静穆空虚与平和，令人十分感动。





吴砺
选自待出版的散文集《致远方朋友的信》

江面梭影

我说一入眼，顿觉是好文，品到最后，果然出自大家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