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一河星光 于 2015-2-14 00:35 编辑
腊月二十八,棍子的小姑从大老远的城里回来探亲,屋里人争着去打招呼,黑子也被妈妈带了去。 “去,喊小姑!”妈妈教他。他不习惯这样亲切地招呼一个陌生人,不去。 狗子从一旁跳出来,跑到小姑身边,响亮地叫了声:“小姑呃!” “这小鬼……”小姑笑吟吟地摸摸狗子的光头,从桌上抓了一把糖果放进他的手心。 “你看人家狗子……真没出息!”出门的时候,妈妈用指头点他的小鼻子,黑子赌气跑了。
老屋的小弄连着小弄,曲曲折折的。黑子低头往前走,不料在拐弯处被一个人跑过来狠狠撞上。 “瞎眼啦!”黑子内心正烦,没看清对方是谁,就脱口骂道。 “你骂谁?”那人一伸手就抓住黑子的衣领。黑子这才看清他那整齐的穿着,原来是小姑的儿子二子。但他不怕他,也伸手扣住二子的衣领。一较力,两人同时摔倒在小弄里。从后面赶来的棍子见此情景,吓得大叫:“二子,别打了,他是黑子,我的好朋友呀!” 二子一愣,却不愿先松手,还是闻声赶来的大人分开了他们。 小姑命令二子:“向黑子道歉!” 但二子低着头,一动不动。 黑子拍了拍衣服上的土,一声不吭地转身走了。
黑子不想回家,一直走进村边的树林。 他爬上那棵又粗又高的白籽树,躺在枝干上晒太阳。太阳暖洋洋的。偶尔有成群的麻雀飞过。黑子忽然觉得自己很孤独——长这么大,他还是第一次有这种感觉。 过去,黑子算是棍子的保护神,有他在,就没人敢欺负棍子,可现在,棍子有了城里的表哥,还需要他吗? 狗子以前就爱欺负棍子,现在可能连巴结棍子还怕来不及吧! 其实,城里人有什么了不起?黑子想,不过是穿得好点罢了。 “黑子,黑子……” 听到喊声,黑子向树下望了望:原来是棍子和大毛。大毛是二子的姐姐。 “什么事啊?”黑子故意眼望天空,懒懒发问,他可不愿见到城里人就低声下气。 “你下来,大毛想对你说句话。”棍子说。 黑子滑下树来,速度快极,吓得大毛张开小嘴,惊叫出声。 “我知道是二子先动手的。我代二子向你道歉,行不行啊?”大毛说,一口好听的普通话,可不像乡下人说话土气。 大毛穿一件过膝且合身的红色棉袄,衬得身材秀颀,脸色白净。 站在大毛面前,黑子不由自惭形秽,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大毛向远处一招手,二子就从一个屋角跑过来。他用他那白嫩的小手,一把拉住黑子的皲裂的乌手,真诚地说:“你的劲好大!” “你的劲才大呢!”黑子也说。就这一瞬间,黑子觉得城里人真够朋友。 就这样,黑子做了城里人的朋友。 狗子曾劝二子:“黑子跟你打过架,你不跟他好罢!”但二子没理睬他,后来,还不带他一起玩。 看到黑子在二子他们中间玩得不亦乐乎,狗子伤心地跑回家,趴在床上哭了整整一下午。
大年夜,黑子陪二子他们在棍子家打升级。两盏煤油灯,分别放在桌子的两端。黑子和大毛对门,二子与棍子对门。黑子和大毛一家已翻过一岗打“6”字了,二子和棍子这家还停留在最初的“2”字上。 眼看这局又没希望,二子偷了一张牌,却被大毛发现了,要二子还回去。二子恼羞成怒,将手中的扑克砸向大毛,大毛站起来,顺手就给了他一耳光,二子便疯了似的,握着拳头砸向大毛。幸亏黑子反应快,一把就抱住了二子,棍子又在喊爸爸,二子这才放弃了报复,只是恨恨地瞪着大毛。 大毛心情不好,对黑子说:“你陪我去大队部看戏,好吗?” 黑子答应一声,便点亮灯笼,为大毛照明。 去大队部的路两边是密密的篱笆,显得格外黑暗,但跟大毛一起,黑子一点也不害怕。 大队部的礼堂里,有黑压压的一片人。前面的屋中间,亮着一盏汽灯,发出滋滋的响声,把舞台照得雪亮。两个化了妆显得很好看的年轻男女,一会儿转着圈子,一会儿拉拉扯扯,也没个话筒,听不清唱些什么,好像是在表演黄梅戏《打猪草》。 黑子越看越起劲。可大毛忽然说:“我想回去了。”黑子没说二话,随大毛调头就走。 路上,大毛极其郑重地说:“黑子,你能帮我做一件事吗?” “能!”黑子毫不犹豫地回答,也不管那是怎样一件事。 “你求二子别把今晚打架的事告诉我妈妈,行吗?” “行!”尽管黑子一向觉得:开口求人是世上最不光彩的一件事。
二子正在堂心看几个大人打麻将,见黑子过来,就问:“你们上哪儿啦?” “去大队部了,那儿在唱戏。” “戏完了没?” “还没有。” “那你陪我去,好吗?”二子兴冲冲地拉住黑子的手。 黑子沉吟了一下,说:“那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啊,快说吧!” “你可以不告诉你妈今晚跟你姐打架的事吗?”黑子字斟句酌地说。 “没问题!”二子毫不迟疑,似乎他本来就没打算告诉他妈。黑子有一点失落。 正月初四,小姑一家要回城里去了。大清早,许多人起来为他们送行。 听到他们道别的声音,黑子想立即离开温暖的被窝,看二子和大毛他们最后一眼。但最终,他还是没有起身,可能是因为他一直没听到有人提他的名字。 多年以后,他还想知道一件事,就是当时的二子和大毛有没有在送别的人群中搜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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