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中之月

吴砺

风中之月

对北方人来说，生活在福州最不习惯的是这里一年四季的绿色。这四季几乎没有区别的绿色往往使人感到生命和生活的单调，你感受不到季节的变化和时光的流逝，象长期住在地下室中一样，那永远亮着的白色灯光使你无法分出白天和夜晚。

福州最美的景色总是出现在台风季节。每次台风到来之前，天空总是蓝得出奇，像刚换了个天空似的。天上布满了一些不规则的灰白色云块，它飞得很低，急匆匆地在赶着路，云层之间的空隙中则露出瓦蓝瓦蓝的天幕，它们鲜艳得让人难以置信；不同高度的云层朝不同的方向各自快速地移动着，像大战前不同编制的部队行色匆匆地各自在赶着各自的路。

最让人感到惊奇的是不远处的青山，清晰得仿佛每片树叶都能分得清楚，葱绿苍翠浓烈得让你难以置信。那平时见不着或偶尔露出一点清影的远山忽然间也那么清晰地出现在大地上。大地似乎紧缩变小了，仿佛成了作战室中的沙盘模型，使你几乎不认为它是真的。从云层缝隙中露出的阳光，把清晰得像无数乱摆的不同色调的积木般的城市楼群、房屋照得亮一片，暗一片。这给生活增添了多少新意啊！

我过去从未注意过台风到来前后城市的夜景。这次台风来之前，我从书房走进未开灯的卧室，看见水一般清澈的月光从窗户进入照在床前地板上，我不由吃了一惊。窗外不远处正在建造的大楼处在阴影之中，大楼右上角一轮圆月也晶莹透明得让人难以置信，你甚至能感受到空气的纯净，仿佛整个地换了一个世界。

不远处的山峦轮廓明朗，空气异常地透明，月光下大地上的一切象高分辨率的照相机拍出的黑白照片一样线条清晰，仿佛它们正浸泡在传说中的水晶宫中一样。天空中奔驰着低低的一块块浮雕般的白色云块，地面上的灯光映得城市上方天空微微地发红，而西南方则露出了一片罕见的浅蓝色的天空，月亮正躲在这片天空中的一片厚厚的云层之中。天空中微微地吹着风，不时将几颗稀疏的雨粒打在我的脸上，我在阳台的长椅上先是坐着，后来干脆手枕着头仰天在长椅上躺了下来……

我从来未见到过如此美，如此纯净柔和的深蓝色的天幕，她像美女的眼睛，构成了一望无际深不可测黛色的海。那向西南方奔去的一朵朵灰白云片，如同在幽深的海面上滑行的一片片羽毛。

一颗散发着白色纯净光芒明亮的星星匀速地穿梭在云层之中，它是那样不知疲倦，那样坚定不移，那样自信，那样从容不迫地行进在云层中，像一艘白色的帆船迎风破浪行进这在深色的天幕构成的大海之中；而这空中稀薄的云层则象风吹到树枝上随风摆动的棉絮，轻盈，坚定地奔向一个方向。你不由感叹这时空的永恒，这星光，这疾驰的云层，亿万年来总是这样周而复始地出现在这空中，却永远这样充满着朝气，这样的年青……

我把目光再次投向西南方那轮晶莹的月亮。多么神奇啊，月亮周围的夜空中出现了一片只有白天才能见到纯净的蓝色天空。台风赋予了天空什么样神奇的魅力，竟将平时浅灰色的夜空变成梦幻般的纯蓝色？这是我记忆中第二次在夜晚看到月亮周围蓝色的天幕。我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景色是在美国湾区的一个夜晚，那时太阳刚下山不久，我独自徘徊在住所附近公园松树林中的一片空地上，一抬头竟发现一轮明月当空，而那明亮的圆月周围竟是朗朗的蓝天……月光照在松树林空地的草坪上，同时又在周围投下松树浓重的阴影，我竟不知自己是在梦中，还是在现实中。你知道，只有在梦中大自然的景色才可能出现这种非常规的绚丽组合……

往日的美景如今又重现了，我又仿佛置身于梦中。一片片厚厚的云朵持续不断地从月亮身边匀速滑过。当月亮掩没在云层中间时，云层的边缘被照亮，形成不规则薄薄的一层清纯白色的镶边；当月亮接近云层边缘时，那边缘便被镀上了金黄色的浅晕，同时从裂缝中洒下一片清辉，逐渐地整个月亮出来了，半个天空中又充满了透明的月华……

夜渐渐地深了，你的意识也逐渐朦胧了，只有那颗白色的星仍不知疲倦地匀速穿行在云层之中……

                                                                                       吴砺

                                                         选自中国文联出版社出版的散文集《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