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小说】桐城市井札记之【卖朝笏牌的赵麻子】

桐城海港 · 发表于 2014-10-30 18:32:42

本帖最后由桐城海港于 2014-11-13 15:05 编辑

【原创小说】桐城市井札记之【卖朝笏牌的赵麻子】

作者：桐城海港

1.

桐城小城，接江趋淮，农桑稼穑，劳而不辍，被称为“鱼米之乡”。所以，风味小吃多以大米为制作原料，丰糕、米饺、蒿子粑等久负盛名，而小麦面食类制作不良。自食用山东大花馍、陕西羊肉泡馍后，尤感觉小城的面食，寡淡无味，缺少醇正和绵韧。

但南门街赵麻子家的朝笏牌除外。

赵麻子家的朝笏牌，每天只卖200份，去迟了买不到。

朝笏，也称“手板”，本是古时君臣相见时，大臣们手中所执的那块狭长的板子。电视剧里，现在还常常看到这样的场景。但桐城的朝笏牌，不再指的是那块板子，而是一种面食的名称。一般小孩子都称之为“朝排子”，也有人依形把它叫做“鞋底板子”，我们家我和孩子，都直接称之为“鞋底粑”。类似于桐城网里诸如残墨、云月、惜抱、醉翁等肚子里有墨水的那些大佬，才把它叫做“朝笏”。桐城毕竟被誉为“文都”，把个小吃的，也叫得那么讲究！！

赵麻子的朝笏牌子店，一条长木案，用来和面；旁边是热火朝天的烤炉。烤炉内胆是一个大肚小口无底的陶缸，下面设一尺见方的通风铁火帘，底下开一个巴掌大的通风出灰口。烤炉上口不过盘子大小，齐口被赵麻子摸得光滑锃亮。赵麻子将面加了盐，略微发酵。烤炉内架上炭火，把炉壁烧热。把制好的面胚不断地拉到20厘米长、10厘米宽的样子，再于两面抹上盐水，一面洒上黑芝麻。用手托住洒芝麻的一面，伸到炉内，把另一面往炉壁上一贴，就烤将起来。麻赵子手持一把前端铲形的铁火钳，看那向火的一面发黄有香味时，就把它铲下来，一摞码在烤炉上面，黄灿灿、香喷喷的勾人馋虫，引得购买者跃跃欲试的想往前挤。

赵麻子抬起头，小声的说一句：“后面排队啊！”一点都不客气。但人群马上站成一条龙，眼巴巴的等着，往往轮不到自己，赵麻子梗着颈子，无情地宣布：“卖完了，明天吧！”人群里可能会有几句小声的抱怨：“这个赵麻子，怎么不搞多一些！”

赵麻子家，卖“朝笏”兼卖油条的，买一块“朝笏”，剖开，中间夹上热油条，一口下去，满口生香。桐城话说：“吃掉了鼻子……”

赵麻子不是叫“赵麻子”，但赵麻子的本名基本上没人记得了。就连他的漂亮烧锅的，也人前人后的直接喊：“麻子，麻子……”

桐城海港 · 发表于 2014-10-30 18:36:20

本帖最后由桐城海港于 2014-11-19 14:12 编辑

2.

赵麻子叫做赵有才。他烧锅的叫做钱凤。

因为祖传的技术，同街的其他人家的朝笏牌，自然不能和赵有才家相比，他们家生意就是最好的。赵有才的父亲也就引以自豪。每日两餐，咪几两小酒，名为“桐城米酒”，后来有一段时间，很霸气地改为“高先生特曲”，据说是因为桐城米酒厂的那个厂长，姓高吧！再后来，又改回去，叫什么“桐城老酒”……反正折腾来折腾去的，没法考究。

赵有才的父亲喝桐城米酒的时候，往往会就一点腌辣椒丝。一边喝酒，一边拿筷子蘸一点酒，往赵有才嘴里杵，赵有才就哭。哭也没用，他那个猪货的爸爸，会在赵有才哭的时候，再变本加厉，夹一根辣椒丝放有才嘴里，一边说：“你个妈妈的，好人不服劲，狗肉不上秤。让你吃，就是待你大有脸了……毛主席说：不辣不革命！你可晓得？！”到他说这个混账话的时候，多半是醉了！

几杯酒下肚，有才他爸会就在那个揉面的案板上摊尸，呼噜声震天的响。往往有才夏天放学回家，他爸还在案板上面打呼噜。有才就气愤，老子一天读书读得辛苦得不得了，你个狗日的，天天睡觉。有才他爸不打有才，会呵呵的笑，说，你那个破书，也是没有么念头，反正我们家的朝笏牌店，我老了就是你的。有才会笑骂一个：“送给我我都不要。我要考清华北大。”

有才想考清华北大，也不是吹的。他瞧不起他爸一天到晚的几毛钱一份的卖朝笏牌。所以，他读书勤奋，成绩非常好。小学时是学习委员，到了初中，他不仅是成绩好，个子也高，牛高马大的，自然而然是班长了。

生活和学习，仿佛在按照有才自己的规划，按部就班的在走着。但走着走着，有时候难免也就有了趔趄。

赵有才的初中班主任，叫个刘海港。个子不高，瘦瘦的，戴个酱红色塑料框眼镜。那天早上，骑个自行车，特意来赵有才家买朝笏牌。早上，正是小城上班和上学的高峰期，朝笏牌店的生意忙得不得了。"一块朝笏牌夹油条！"刘海港一边说，一边满怀期待地看着有才他爸的眼睛。“两毛！”有才他爸头也不抬，忙着剖开朝笏牌，很用心地把油条切成两段，包在朝笏牌中间，递给刘海港，就忙着招呼下一个，“你要么东西？”刘海港犹犹豫豫地把两毛钱递给有才他爸，一边懊恼今天早上跑6里路的不值，没有打招呼，就骑车走了。

初三，临近毕业，看着赵有才认认真真的学习态度，骄傲奇崛的成绩，刘海港很着急——毕竟，有才毕业了，就没法嘘出胸口的气了。那天，填学生档案，有才看到要填写的一栏里，有“父亲职业”一栏，很细致地填上“卖朝笏牌的”，为了准确起见，查了字典，把个“朝笏牌”的“笏”字，写得很严谨很规范。写完，在心里想，这个就是文化，一般人写不来。

刘海港看到有才的表格，笑了起来，在班上骂：“父母的职业一栏，只要填上‘工农商学兵’当中的一个就行了，哪有填什么具体的事情的？？咹！！……”想了想，补充几句，“你比如赵有才，你爸是卖朝笏牌的，你就直接写卖朝笏牌啊？……你这样的，活该一辈子卖朝笏牌！”同学们哄堂大笑，有才感觉自己头脑里，血往上冲，再看看班上自己最喜欢的江青萍，趴在桌子上面，笑得花枝乱颤，更加感觉这个班是没法呆了。

有才噌的一声站起来，带动桌子板凳连片倒下，噼里啪啦的一阵响，然后冲到刘海港面前，对准了他的鼻子，就是一拳头，刘海港眼镜碎了，血，很呼应地从他的鼻孔流下来，是一幅很写意的山水画。

“老子不念了！！”有才说出这句话，书包也没有拿，冲出了教室。从此就辍学了。

那一年，有才18岁。

（第三章，见44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