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我逝去的疼痛
我是个很胆小很怕痛的人,七岁的时候有次生病了,妈妈带我到三院去打针,那位慈祥的女医生药水都上到针里了,一看到那细长尖锐的针头,我就吓得大哭起来,一个劲喊着不打不打,妈妈和另一个病友架着我,对痛的恐惧使得我拼命扭动身体,最终成功从妈妈的钳臂下逃脱,最后医生和妈妈都只好作罢。为了不打针,我的病居然很快就好了。从小到大我都是宁可吃药也不打针,至今连耳洞都不敢打。大学时有次陪好友去打耳洞,本来少女爱美的心让我也想能够带上漂亮的耳环,当我亲眼看见那个彪悍的女老板掏出一把钢枪对准耳垂,“嘭”一声螺丝钉差不多粗的钉子就穿过耳垂,吓得我心惊肉跳,再次逃离。后来好友的耳朵打过耳洞后有些发炎,我便用棉签沾着酒精给她消毒,看着红红的创口,心里颤颤直抖,自此我是断了打耳洞的念头。每每见到别的女人耳朵上的妖娆,便自嘲:身体发肤受之于父母,岂可肆意伤残。
据说疼痛分十三级,被蚊子咬是一级痛,女人生孩子是十三级痛,可见女人生孩子有多么的痛,此疼痛对于青年的我是十分惧怕的,所以我积极响应晚婚晚育的号召。当然该来的还是来了,当我拿到怀孕通知单时,内心矛盾万分,这个小生命于我是个大大的意外。那时遭遇工作的瓶颈,身心疲倦,便辞去工作回了老家,回家后我才告诉斌子我已经离开了那个城市,不想回去了。随即斌子也辞了工作,千里迢迢追到我家,第一次上门拜访我的父母,而我的父母、姐姐弟弟、家里的亲戚都不赞同我们在一起,甚至言辞激烈,原因很世俗也很现实,斌子比我小三岁多,看起来特别稚嫩,才大学毕业两年,没钱没房没车,家境一般,还有个弟弟在读大学,我和他在一起肯定是要过苦日子的。而我似乎只是与家人赌气,又似乎是不愿负了待我如此真诚的一个男子,最终还是搬出了家里,和斌子在市里租了房子住在了一起,为此父母亲特别生气,很长时间都不理我们。我只有一遍又一遍地在心里对父母说着对不起。自己选择了艰难的路也只有继续走下去,那时我本想凭着我和斌子的学历和能力在家里找份工作,共同拼搏,日子肯定会好起来的,父母亲肯定会慢慢原谅我们。可就在这时,小生命意外地不合时宜地来到了我的体内,怀孕、生产、育儿,就意味着我很长时间不能工作,意味着家庭开支会更大,意味着我们更贫穷了。
远在昆山的姐姐隔几天就打电话给我叫我打掉这孩子,警告我一旦生下这个孩子就一辈子吃苦。百般挣扎、犹豫、徘徊,承受着极大的压力,最终我还是决定生下我的宝贝,也因为曾经的犹豫,每当看着在我身边熟睡的宝贝的脸庞,我就很是愧疚,惭愧妈妈曾想过不要你。
我是个个性温和的人,就算和斌子吵架,我的声音分贝也不会很高,而在产房里等待生产的那几个小时可能是我一生中唯一吼破嗓子的时候:“小宝贝你快出来呀”、“我不行了”“痛死了哦”。那种只有几秒钟间歇的撕心裂肺的剧痛让人已经无法思想、无所顾忌。因为疼了一天,宫口也不开,便吊了瓶催产素,医生虽然告诉了我这个药水就是加剧疼痛的,我还是没有想到会是那么的疼,硬生生从9点多疼到11点多。守夜的护士对产妇的叫喊也早已司空见惯了吧,隔半小时检查下宫口开了多大记录一下就冷漠无情地回到她的办公桌玩手机。倒是有一个大姐穿着深绿色的工作服,时不时过来安慰我一下,告诉我生孩子总是女人要经历的,别害怕,现在还没到时候,深呼吸,要省点力气一会儿生的时候再用劲。她温和的声音让我恢复了一些理智,顺产是我自己选择的,我就该承受这些痛苦。和她的攀谈分散了我的注意力,缓解了一些疼痛。我起初以为她是位妇产科医生,不过她似乎有时在搞卫生,忽然她惊惶地骂旁边的护士:“这女人宫口都开这么大了,还不快喊医生?那护士跑过来一看也赶紧跑出去喊了医生,两个医生匆忙赶过来,自然也骂了护士工作不用心,不早点喊,差点出事。当我用尽体内最后一股力气,小宝贝终于出来了,医生倒拎着我的宝贝,就像拎着一只小鸡给我看了一下“你的女儿”,随后我已经精疲力竭、昏昏欲睡,我以为巨大的疼痛终于结束了,岂料还有缝针与清宫,似乎体内每一根神经都高度灵敏地感受着痛楚,我又激发了力气想起身推开医生粗鲁的手,而结果是两只手都被护士按住,我只能哭天喊地:“不要按了,轻点哦”。
当一切真的结束后,我身边所有的护士医生都散去了,时钟也指向了凌晨12点。偌大的产房只剩下虚弱的我和宝贝的哭声,那个让我很感动的大姐应该也下班了。那一刻我好想我的母亲,她肯定也是如此痛苦艰辛地生下了我,而我却悖逆了她的意愿,以至绝情地对我说:“我不要你这个女儿了,你给我滚!”。我知道母亲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她也不是第一次对我说狠话了,可那个“滚”子却还是深深伤了我的心,我真的滚出了母亲的视线,滚出了享受了二十多年的母爱和家庭。而那晚的我仿佛劫后余生,我多么希望母亲不再生我的气,原谅我的冲动,能握着我的手对我微笑。可是我的身边却只有我还没抚摸一下的宝贝,医生将她放在离我有一米多远的摇篮里,我的小宝贝在边上一直一个劲地哭喊,甚至让我疑惑,她不高兴来到这个复杂的世界吗。
我知道门外的斌子和十几个小时前才远道而来的第一次谋面的他的妈妈大概也是舒了一口气。大约过了一个小时才有护士将我和小宝贝推出了产房,斌子紧紧握住了我的手,满眼红丝,我的婆婆,我该喊她妈妈,可是我却怎么也改不过口来,“妈妈”这个字眼似乎只属于我的母亲。一则相互语言不通,我也听不懂她说的话,只能“恩,哦,啊”,二则刚见面没说上几句话我就来医院待产了,和婆婆还是比较陌生的。婆婆很年轻,才四十出头,似乎也还没准备好有孙子,不过还是很高兴的,小宝贝出生的那一天正好是婆婆的生日,婆婆笑着说:“小孙子和我还是很有缘分的嘛,非等我来了才出来,这下占孙子的光你们不会忘记我老家伙的生日了吧。”
因为我和斌子是裸婚的,双方父母未曾谋面,也没有任何仪式,小宝贝满月的时候,在尚未谋面的公公的一再要求下我们请家里亲戚去酒店吃饭,父亲来了,母亲依然未到场。因为新生命的到来,似乎亲戚们也接受了我们在一起的事实。直到宝贝四五个月大会对人笑时带她回家,母亲看见可爱的小人儿才忍不住笑了,说了句:“一点都不像你小时候,你小时候比她漂亮多了。”
我依然怕痛,依然宁愿吃药也不打针,依然不敢打耳洞,可我更怕的是心痛,怕母亲一直生我的气,当我的母亲对我笑了,我的一切疼痛都烟消云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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