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萧萧
“庭户无人秋月明,夜霜欲落气先清。梧桐真不甘衰谢,数叶迎风尚有声。”读罢张耒的这首《夜坐》,不觉抬头望向窗外。
什么季节了?心里猛地一惊,因为窗外那棵梧桐,已然褪去了生命的色彩,只有几片挂在枝头的枯叶,在风中摇曳。偶尔会有那么一片,成了风的俘虏,离开那似在极力挽留的枯枝,有时还不情愿地在风中打几个滚,或者借势努力地往上窜,最终隐没在树脚的灌木丛中。印象中,它总是那样的繁茂。在四楼窗口,似乎时时都能看到那一盆绿。有时都让人感觉它生长得有些霸道,有些狂妄,让自己的脚下呈现出一片荒凉。然而现在,只能将枯枝无力地指向天空,是控诉,是渴求,还是失望后的无可奈何?
推开厚重的玻璃窗,一股冷风挤了进来,不禁打了一个寒噤。忽然想起,这已是冬季了。并且已经过了小雪。虽然,前几天,天气仿佛阳春般的暖和,但毕竟是冬季了,一阵寒潮,所有的看似突破常规的表现都全然地回到了本源。天气预报已经报告了寒潮的来临,只是,我躲在了这玻璃之后,没有真切地感受到。而梧桐是真切地感受到了,稀疏的枯黄就是最好的明证了。那么,此刻它就不是在消褪生命了,而是表现出了生命的细腻与真实。一层玻璃,竟然让自己不知不觉地失去了这种细腻与真实,生命中的很多失去也不正是在这不知不觉间吗?
又一阵冷风吹来,枯黄中不觉摇出几小片惨淡的绿意来。这是张耒的“梧桐真不甘衰谢,数叶迎风尚有声”吗?如果是,那我倒对它们有点不屑起来。有必要这样死守吗?有必要这样不甘吗?因为生命的真实,不仅表现在它的存在形式,更在于对它的感知与认识。像这样,硬要保持存在形式,而抛弃生命中最重要的感知与认识,存在还有什么意义呢?作为“苏门四学子”之一的张耒,或许自有他的感触,他的志向,面对满树的枯黄产生出“迎风尚有声”的感触来。可是我们或许没有必要矫情如他般,忽略梧桐的枯黄。黄叶萧萧,是此刻眼前梧桐的真实,是梧桐冬季的真实生命形式。而这种真实对于每个生命个体来说又是多么地重要啊!可是生活中,又有多少这样的真实呢?我们总是很容易地找来一块块虚荣的面纱来遮掩自己,哪怕已经走投无路,也要用弯曲的脊梁挺起僵硬的脸面。于是真实丢掉了,面对真实现实的勇气丢掉了,反而咒骂自己生活在不真实中。儒家说“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应该是基于真实而总结出的生活哲理,正如这梧桐,夏则荫荫,冬则萧萧。
不觉关上玻璃,回到隔绝了冷风的真实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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