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浮生一梦 于 2013-9-20 17:28 编辑
从小学到大学,经历的老师真不少,而留给我印象最深的,还是从小学五年级代到初中二年级语文课程的程度老师。 程老师那时年近五十,高挑的个子,背微驼,长方形的瘦削的面孔上,戴着一付旋进几圈的玻璃眼镜。他课下总是沉默寡言,一副严肃认真的表情,使我这个小学生对他望而生畏。上课时,却是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讲述故事娓娓动听,剖析事理条分屡析,渲染情境生动感人,解疑释难明白清晰。常常使我这个小学生听得如醉如痴,折服倾倒。 读初中了,我上学得走更远的路:须得翻越三座山坡,穿越四条冲口。那时虽然正当文化大革命高潮时期,人世间充满着吵闹、仇视、争斗和攻击,而自然界的山山水水、花草树木好像全不理会这些,依然青山永在,绿水常流,花开花落,风景怡人。 在我们上学路上,对我们具有极大诱惑力的地方有两处:一处是公社林场的桃园。每天我们走在桃树下,从娇艳的桃花盛开到成熟的桃子伸手可及,甚至碰着了头顶,对我们的诱惑不可谓不大。然而,那时的我们坚定地认为:公社的集体财产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公有财产神圣不可侵犯”这一带有浓厚文学色彩的语言表达直接来自于《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而这些桃花和鲜桃是公社的集体财产,我们自己决不能侵犯。并且,如果发现有他人侵犯,不管是谁,都要与之进行坚决的斗争,保护集体财产。就象当年的刘文学,为了揪住偷集体辣椒的地主,与之进行力量悬殊的搏斗,最后献出了自己的宝贵生命一样。所以,三年期间我们没有一人偷摘一枝桃花,一个桃子。为这,林场的工人还曾奖励过我们每人三个桃子。 另一处是一棵生长在路边的私人家的梨树。这棵梨树生长在远离人家的稻田边,“这或许是一棵没有主人的野梨树吧”,有时路过时,我们侥幸的想。每当春天来临,梨树著满白花,一身素洁。当我们走过时,尽管脚步匆匆,不能从容地品赏梨花清幽淡雅的香味,偶有机会,几瓣轻盈的花瓣,会调皮地飘落到你的脸上,身上。秋天到了,梨子熟了,每天我们经过这里,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生怕哪一次控制不住自己,干出那令人不耻的偷梨的勾当。可是,你越是当心害怕,越是会发生那令人当心害怕的事。
那是一个平常的秋日,我们这个路队的7、8个人,自然地排成一路纵队,急匆匆地赶回家吃午饭。在距离梨树的百十来米处,不知是谁发出了“我们每人捡一块石头”的倡议,不知是否是出于从众的本能意识,或者是根本无意识,反正我也同大家一样,稀里糊涂地捡了块石头握在手中准备着。 当走到梨树下时,听到有人喊:“预备,砸”!
话音刚落,只见7、8块石头一齐砸向了梨树,“砰、砰、砰”!一阵暴风雨过后,落下了两、三个梨子,其余的全是石头,树叶落了一地!许是响声太大,惊动了社员。其实,这一切早就被在田间劳动的社员看个一清二楚。我们便作鸟兽状,一轰而散。只见那几个手脚敏捷者,如老鹰叼兔般抢走了那几个在地上滚动的梨,可是我却连一片树叶也没捡到。 下午上学,经过这座村庄,心里不禁揣揣地。来到学校,赶紧溜进教室,免得被老师或校长撞见。还好,一下午平安无事,快要放学了,绷紧的神经可以放松下来了。正当我麻利的收拾起书包,准备溜之大吉时,程度老师快步走进教室,点名叫我到他的房间里去。跟在程老师身后,本来放回到胸膛里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上,心里像装着15只吊桶——七上八下的。
来到程老师房间,我所预料的那场暴风雨终于来临了,劈头盖脸的,老师脸色铁青,嗓门提得很高,指着桌子上的人民来信,向我怒吼着。我尽管觉得委曲,但清楚地知道是中午的事儿犯了,也就一声不吭,独自承受下来。好在这场暴风雨如同那砸梨的石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事情虽然已经过去了很多年,但在我的心里却记忆犹新!因为,透过程老师严肃认真的外表,我感受到的是:他内心深处涓涓流出的对学生真挚的情和爱。
我原名程根银,程度老师刚教我语文时,觉得我的名字既无寓意,音又不谐。其实,他哪里知道,这名字是我小时候,父母请算命先生给取的,据说因我命中五行缺土,故以“根”据之,而“银”可能并无实义。而先生将“银”更改为“荣”,既有树大根深,根深叶茂的寓意,音韵又很和谐。
1982年7月7、8、9三天,我参了恢复高考后的第一次全国统一考试,非常侥幸的考了339.5分,被安师大安庆教学点中文专业录取。当我拿着录取通知书到学校报到时,看到学校公布的名单上写的却是“程振荣”三字。本来“程振荣”的名字也不错,但为了纪念程老师,我还是请大学老师将自己的姓名又改了回来。说来也巧,1997年暑假在黄山与刘解军及其全国中学文学社团研究会建立联系后,也许当时书写潦草,他及其组织一直在使用“程振荣”这个名字。我的另一个较有影响的名字是“程永根”,那是1998年的年关,有幸被教育厅师范处邀请住在教苑宾馆,编撰安徽省第一轮继续教育教材,完成任务后,作为安徽省中小学教师继续教育教材编委会委员被署名。据知情者说,当时急着排版,处长凭记忆报了这个名字,虽然稍欠准确,但也相差不远,何况姓名只是人的符号,姑且作个笔名,不也是一件美事!
小学毕业时,因为家里刚刚遭受了69年特大洪灾,加上母亲染病,家庭经济陷入困境。作为长子,我当然有负起家庭重担的责任,并且义不容辞。于是父亲决定让我掇学,跟着他学做木工手艺。虽然母亲知道我想继续读书,也很支持我,可她拿不出充足的理由说服父亲。这时候,程老师专程来我家家访,做父亲的工作,最终说服了父亲同意我上初中读书。幸亏程老师及时做了父亲的工作,否则,我现在所走的恐怕将是另一条人生之路了。
我至今仍深深地怀念程老师,除了他对我的独到关心外,还有他渊博的学识,出众的才华。他的三字(毛笔字、钢笔字、粉笔字)写得非常漂亮,龙飞凤舞,潇洒自如;特别是毛笔字的悬腕立书和立势题壁,令人佩服。体育方面,乒乓球弧转球的抽、拉、挡、吊、削,线路分明清晰,攻防进退自如;游泳的技术也堪称一流,无论是仰泳、蛙泳、碟泳或自由泳、混合泳,样样熟练,并且姿势优美,速度极快,真像一艘快速行驶的船,或一条在水面上飞翔跳跃的鱼。从个体生命全面发展的角度看,程老师的素质是很高的,至于他的技能也远不止这些。据他的同事桂向东老师介绍,先生不为人知的一门绝技是:一边行走,一边刻钢板字。据说这是做战地记者时练就的看家本领。尽管这门技艺在今人看来已毫无实用价值,但从中可以看出先生精益求精的勤奋精神。
程老师一生历经许多坎坷和苦难,这是我后来才知道的。青年时代,他也曾胸怀宏大的理想和抱负,遗憾的是生不逢时,又投错了门庭,否则,先生将是另一种命运了。因本乡人刘奇当时任白崇禧的秘书,便投奔了他,可随着国民党军队的节节败退,程老师也随溃军败退大西南,随后又流落到越南、老挝。也是因为年青,他还是选择了回国,改弦更张。先是在成都做《四川日报》的记者,57年后回到家乡,在本村当小学教师。由于家庭成分是地主,加上生活的磨砺而形成的倔强的性格,57年很自然的被戴上了右派的高帽。
程老师的家庭婚姻也不很如意,曾经历多次婚姻破裂的煎熬,最恼人的是第三次婚姻也还是未给他带来预期的幸福。这当然是因为他对生活和生命有着比常人更高的期待和追求,而严酷的现实使他的理想不可能实现所造成的悲剧。
政治上的压力,精神的孤独和苦闷,使先生常常借助于烟酒来解脱,岂不知失得其反,渐渐地,身体开支入不付出——最后染上了不治之症——肺癌。他于中国知识分子的春天来临前——1976年病逝。其时,我正在离家20里外的高中读书,没能赶上他的追悼会。今天,他离开我们已经20多年了,我也已是本省一所中等师范学校的一名中年教师,这篇小文,就作为学生对恩师的祭奠吧! (本文曾发表在2004年2月4日《师范生周报》上,《桐城文学》05年第4期转载,有改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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