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鲜花( 4) 鸡蛋( 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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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车出门时,东方已露出鱼肚白色。几粒星星在幽蓝的天幕上眨着眼睛,预示又是一个响晴天。
我气喘吁吁地赶到南岛,老赵早已在他的车旁来回踱步。车没停稳,他就扔来一串埋怨:“真是船上人不急,岸上人急!我就晓得,你们吃皇粮的人不起早!”
我连忙道歉,敬上一支烟。老赵飞快地接过,点着,惬意地喷出一团雾:“昨晚我梦见拣了个大元宝,好兆头,保你今天收到好货!”
一句话点燃了我的憧憬。我又掏出一包烟。
老赵那双细眼立时发光:“切,太客气了!”话音未落,手已伸到。一眨眼,烟就溜进他的腰包。
今天,老赵带我铲地皮。铲地皮,是古玩圈里的行话,就是走村串户收购古旧货。 老赵五十出头,城郊人,在我认得的几个地皮铲子中,那可是巴掌上长胡子——老手。早年专门下乡收古玉,赚了不少银子。如今古玉绝迹了,就瓷器杂项什么老货都收,回来卖给城里那些搞收藏的,靠差价混饭吃。你千万别小看这铲地皮,不是“人精”别沾边。一要识货懂行,二要熟路识门,三要能说会道,四要吃苦耐劳。少一条,那就棉匠丢了弓——甭弹(谈)。单说吃苦,一般人就招架不住。起早摸晚顶风冒雨,逢山爬山遇水过水,饱一顿饿一餐,就是自行车也骑不顺溜,有时车驮人,有时人驮车。用老赵的话说,做这行买卖,是怀孕的女人踩钢丝——铤(挺)而走险。
这次下乡,是我们几天前约好的。那天,老赵一阵风赶到我家,撩起衣襟擦擦汗,声震屋瓦:“下乡收了两个好货,我水都没喝就直奔这里,旁人没沾边。我赌咒,真的!”。“我赌咒”是老赵的口头禅,从认得他就开始听起,耳朵都磨起老茧。我晓得他是阎王吃挂面——鬼扯,笃定在全城舞了一圈,没人要才想起我。
他故意慢条斯理地在他那个大背包里东摸西摸,吊我的胃口。等掏出来一看,不过是两个普通的青花加紫鲤鱼盘,晚清的,其中一个还有窑疤,属于可要可不要的“鸡肋”。狡猾的老赵吃准了我是刚入道的半调子,就像野塘里的饿鱼,笃定要咬他的钩。说来惭愧,自从惹上这毛病,我跟老赵亲热了,却与老婆生分了,家中破烂罐挨罐,身上腰包布贴布。恰如大烟鬼子见了大烟,真是跛子屁眼——斜门!
好在这两个盘子开价不太高,我照单全收。一高兴,不知怎么就顺口溜出了“在这吃饭吧”几个字,话一出口我就有点后悔,圈里都晓得他绰号叫“赵三斤”,即饭一斤、肉一斤、酒一斤。踩着我的话尾子,他已笑咪咪地坐到餐桌边。两只小眼骨碌碌地粘着我转,看我拿什么牌子的酒。
酒过三巡,老赵摸着红得发紫的酒糟鼻子,无比慈祥地望着我:“你这人够交!我赌咒,真的!人心换人心,我也不能亏待你。在陶驿我见到一个好货——”,他故意停顿一下,卖个关子。我连忙为他添酒,他咪了一口,咂咂舌:“是个漂亮的粉彩绣墩,起码到老康,开价太高没搞定,打算隔天再杀回马枪。这样吧,哪天我亲自带你去,帮你拿下。我赌咒,真的,我一点好处不沾。”一番话挠到我的痒处,害得我接连几夜没睡过囫囵觉,一心念着那个宝贝,指望拣个大漏。
说实话,亲自下乡收货,我还是大姑娘坐轿——头一回,心里如十五个吊桶打水。是非成败,全看老赵了。
老赵过足了烟瘾,抬头看看放亮的天色,一脸严肃:“听着,如今乡下人比猴子还精,今天必须听我的,一切看我眼色行事......”如此这般训导了一大套。
此时,老赵就是上帝。我一脸恭敬:“坚决服从领导听指挥,保证不乱说乱动!”
老赵咧开嘴,声音里灌满了得意:“走!”甩开胯子跃上车,狠蹬几脚窜出老远。
我大声应道:“走!”紧跟着甩开胯子跃上车,狠蹬几脚紧随其后。
五月的乡村,风景如画。油菜结荚,麦穗灌浆,满眼都是浓得化不开的绿,连吸进肺里的空气都是绿的。老赵说,农忙里家家都有人,这个时候铲地皮,那是两个哑巴睡一头——没话说!
太阳渐渐发威,撒出大把钢针,脸和手臂剌得火辣辣的。不一会儿,汗珠子就排着队钻出毛孔,小褂子粘到了后背。
脚下一松劲,车速就慢下来。老赵回头望望,大声吆喝:“嘿嘿,天天坐屋里翘二郎腿吹空调,这回怂了吧?快点呐!等人家出了门,就没戏了!”
如同老牛挨了一鞭,我抖擞精神,脚下发力。讨厌的汗水偏要往眼里钻,渍得生痛。不知不觉,车又慢下来。我焦燥地向前面甩去一句:“还有多少路啊?”
老赵头都不回:“快了快了,再加把劲!”
我在心里骂自己,真是人牵之不走,鬼牵之乱转!耍什么不好偏要耍这破烂?简直是花钱买孽作。晓得这样,就是用八抬轿子抬,老子也不来。
就在我上气不接下气的时候,老赵车龙头一拐,上了一条小路。我的个乖乖!什么破路,坑坑洼洼,活脱脱一个搓衣板,车轮在上面不停地跳舞,屁股与坐垫不断地打架。
谢天谢地,老赵终于下了车。他揪下头上草帽,狠劲扇着风:“到了,前面村子第四家就是。记住,依计行事。”
我抹了一把脸上的汗,点点头。抓起车篮里的保温茶杯,猛灌几口,又兴奋起来。
这是一栋四开间的老式瓦屋,门虚掩着,没人。车未放稳,从屋后树丛里突然窜出一只大黄狗,以一串热烈的欢迎词接待了我们。我平生最怕这狗日的,早己吓得草容失色,连连后退。老赵见状哈哈大笑,朝那狗大喝一声“滚!”,便上前敲门,高叫:“有人吗?”一连几声,无人应答。
正纳闷间,从屋角钻出一位扛锄头的老者,板着脸问:“找哪个?”
老赵满脸堆笑迎上去,掏出烟双手递上:“你老忘了?我是前几天来的老赵呀。今天我带个大老板过来,诚心想买你家的瓷凳呢!”说着就要进屋。
老头的脸阴得能挤出水,不接烟,也不进门,刀子样的眼光从我脸上刮过,又砍向老赵:“又是你!那天我儿子回来把我一顿臭骂。不卖了!”
老赵的脸笑成一朵菊花:“这回真是诚心买,价钱好说。”边说边朝我一摆头,就要进屋。
老头飞快地从肩上取下锄头,斜挡在老赵脚前。老赵一惊,差点绊倒。
“你老留那个破凳子有么用?要是打碎了......”老赵依然和颜悦色。
老头没好气地打断他:“怎么许多废话?哪怕你把藕粉说成莲花,不卖就是不卖!”
“真不卖的话,让我们看看总行吧?”老赵几乎哀求了。
老头不再搭理我们,闪身进屋,“扑咚”一声关上大门,老赵喊破喉咙都没动静。
屋外的大黄狗也与主人一唱一和,大发“人来疯”,几次作势要扑上来。
见过狠的,但没见过这么狠的。我和老赵像一高一矮两根木桩戳在那里,大眼瞪着小眼,两颗火热的心被猛地甩到北极。老赵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红鼻子开始发紫:“我赌咒,真的,没想到老家伙脸变得这么快!”
狗咬猪尿泡——一场空欢喜!我沮丧地摆摆手:“人家死活不卖,你还能在他门口吊颈?回家吧!”我调转车头。
老赵急了,一把拽住我:“别,别!东方不亮西方亮,前头还有好几家哩!”我没搭茬,挣开他推车就走。
老赵像犯了错误的小孩,不再作声,默默骑车在前头带路。
二十分钟后,老赵停在路边一户人家,咧嘴朝我笑道:“这家有个青花人物瓶,就是有点毛病,不晓得你可看得上。”进了屋,一对老夫妻正坐着剥新摘的蚕豆。我睃了一眼,房子虽旧,倒也收拾得窗明桌净。
老赵热情地与两个老人打着招呼,不客气地抄起桌上水瓶,往自带的茶杯里倒水,然后一阵牛饮。
跟先头那个老头比,这两位老人倒很客气。老头放下豆角,抬起花白的头:“又下来了?没东西了。就剩那个破瓶,你又看不上。”
老赵满脸堆笑:“好,好,麻烦你老拿来给这位老板看看。”
老头从里屋端出那个青花瓶。我的天!这家伙破得太惨:整个口不见了,残得像狗牙,图案上福禄寿三星少了两个头,仅剩的瓶身还长了两道毛(裂纹)。
老赵见我直摇头,忙问老头:“老人家,你再仔细找找,还有老东西么?我赌咒,真的,不要你们吃亏。”
老头也像我一样,摇头不迭。就在我绝望之际,一直沉默的老太婆开口了,简直是天籁之音:“老头子,盖腌菜罐的那个盘子,是老的吧?”老头进屋找出盘子递给老赵,我抢先一把夺过来。嘿!大开门的老货!冰冻纹(仿哥窑)的大盘子,漂亮的金丝铁线,看到清早期,更难得的是完好无损。毛估一下盘径,起码有二十七八公分!
老赵晓得我一眼相中了这个盘子,冲我眨眨眼。我懂,由他侃价。
老头开价八十块。老赵惊呼:“我的妈妈娘哎!八十能买一板车新盘子!一个破罐盖,顶破天十块钱!”
老头沉下脸,拿起盘子转身就走,老赵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他:“好好好!二十!”老头摇摇头。
“三十!”老头依旧摇头。
“四十!”老头还是摇头。
老赵抓抓头,作痛苦状:“你老厉害!我服了!这样吧,我认亏,五十!”
老头甩开老赵,转身要走。我急出一身冷汗,顾不得领导的训示了,几步窜到老头面前:“好好好,八十就八十。”
看着我数钱给老头,老赵像被施了定身法,目瞪口呆。
出得门来,老赵回头望望无人,终于发作:“我在前头卖生姜,你在后头说不辣!硬把我架上杨树丫!好,好!你有钱!你大方!......”愤怒的子弹雨点般向我扫来。
(且待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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