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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
发表于 2012-12-21 21:52: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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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枷舞者(2012.7.10)
端午前后麦子就黄了,黄了的麦子从地里割了挑回家,一捆一捆地码在院子里,像一座小小的山。
上午九、十点钟,母亲开始铺麦子。一捆一捆地打开,一抱一抱地抖开麦子,清新潮润的气息立时弥漫在夏天的晒场上。麦头对着麦头,麦根对着麦根,一行来一行去,直到把整个晒场铺满。麦芒在阳光下闪着金色的光,从晒场走过,能听到是麦子从麦秸上蹦起来的声响。细碎的,明朗的,像孩童在睡梦里的笑声。
正午的太阳明亮赤热,晒场的水泥地白得发光,赤脚走过,感觉像一块烧热的铁板。就是这样的天气,打麦子是最好的。
吃了午饭,眼睛就困得睁不开。母亲说:打麦子吧,打完麦子再睡午觉。
连枷从水宕里拖上来,水淋淋的,“唰”一下,再“唰”一下,水滴在阳光下飞溅,湿了水的连枷沉沉的,对着麦子“闪”下去,“啪嗒”“啪嗒”,一下一下,结结实实的,麦子在连枷下舞蹈,麦芒随着连枷的挥舞,一些飞到天上,一些在麦秸上奔腾,也有一些顽皮的,顺着衣领钻到衣服里,那叫一个难受啊!得立马歇下连枷找到犯错误的“元凶”。为了防止晒黑,我总是在草帽里面加上一条湿了水的毛巾,整个脸包住,颇像电视剧里的日子鬼子。汗滴下来的时候,一只手飞快地用毛巾蹭一下,更多的时候,汗从头皮从帽子从额头到眼睛到嘴巴再“哧溜”一下、“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正常的情况下,汗是顾不得擦的,实在是眼睛被汗浸得睁不开了,才歇下来擦一下。
打麦子的开场白,通常是母亲开始的。母亲”啪嗒”“啪嗒”很多声以后,我还举着连枷跃跃欲试,不是栽了连枷脑,就是合不上节奏,要不就是连枷直接扑上了母亲的连枷,连母亲也无法干活。母亲虎着脸,说:你先打!于是再跃跃欲试,一下两下三下,慢慢也就顺畅起来,我这边“啪嗒”一下,母亲那边“啪嗒”一下,你来我往,我往你来,稻场上唱起节奏明快的连枷音乐。
第一行,我进母亲退。第二行,母亲进,我退。这其间的衔接,是不能停顿的,一场麦子,母亲希望趁着日头最毒的时候打下来,免得太阳“憨”了,麦子就疲了,疲了的麦子软绵绵的,连枷一下两下“闪”下去,麦子在麦秸上顽固地赖着纹丝不动。太阳最烈的时候,晒场上麦粒像煅锅巴样的,刺刺拉拉的,都是麦子落地的声音,连枷轻轻一抖,麦子就跟着连枷下来了。母亲的身体和连枷已经融为一体了,从从容容地起,结结实实地落,连枷落处,麦粒飞扬,连枷像一朵闲云,也像一支自然闭合的花朵......“啪嗒”“啪嗒”,母亲的手和连枷和麦子和毒辣辣的太阳,和树上的蝉鸣和偶尔路过的风,完全地融为一体。母亲分明是个悠然的连枷舞者,在“啪嗒”“啪嗒”的连枷声里,我看见母亲的脸上始终是安静的笑。
我的掌心却是疼得不行了,坚持打完这一行吧,自己和自己说,于是手像跳舞样的,在连枷把子上滑来滑去,到最后,实在是不行了,“噗咚”一下,停下来,看看手,已经红了,红了不算啥,水泡已经鼓起来了。母亲说:用毛巾包一下。包了毛巾的手,能轻松一点,但也只能坚持一会。
一场麦子下来,毛巾包了扯下,扯下再包上。打过多少麦子,我已经记不清。只记得初中毕业那年,麦秸在院子的角落堆成小山样的一垛,每天上午晒场上都铺满金黄的麦子,到了午后,就是热烈单调的连枷声。母亲怕我热天流鼻血,也知道初干活的人容易累,总是在我咬牙坚持的时候,让我去给她倒茶,给她拿毛巾,而那个时候的我,总是在心里惩罚自己,总是希望自己在简单重复的劳动中一下子长大,总是觉得一下一下的连枷声,轰轰烈烈的,能炸平自己对未来的迷茫和对现实的无奈。
现在想来,无奈和迷茫是成长过程中的必然经过。许多年以后的今天,我开始回味连枷“啪嗒”的日子,只有深情的回望,回望的思绪丝丝缕缕,就像盛在碗中的手擀面条,自己做出来的面条,没有饭店做的精致和好看,但捧在手中的感觉和送入嘴中的味道,都和自己的心境和胃口极其熨帖。——就像这些年走过的路,不管在别人眼里是怎样的不堪或美好,在自己心里,每一步,都合乎自己的心意。
端午后回家,和母亲边打麦子边聊天,帽子下没有湿了水的毛巾,风吹过脸颊,微微的暖,母亲说:正午的太阳毒得很,一会就晒黑了。黑就黑吧,四十多岁的人,对皮肤白了黑了已经不在意。对前途也没有了恐慌和迷茫。手疼了就换个手使力气,汗滴下来了就歇一会擦擦汗,在母亲“啪嗒”“啪嗒”的连枷声里,我能从容地合上母亲的节拍。在心里,我已是可以和母亲媲美的连枷舞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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