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一苇过江 于 2012-11-7 18:52 编辑
这是发生在宣城的一个真实故事,写这篇文章为的是纪念我那苦难的工友。工友是桐城的移民后裔,自称是老梅树街的,为此我将我的文章贴到了桐城论坛,希望通过文章让我那工友的名字能回到他的老家。
在皖东南这片群岭争妍的土地上,一条通往江西的皖赣铁路即将从这里贯穿而过,沿线的工地,来自各地的民工熙熙攘攘、人声鼎沸,代表着各地“人民公社”的面面红旗,似游龙般地招展到了远方,高高的竹竿上,张着大嘴的高音喇叭震颤着,播出了《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的革命歌曲。
工地上,生产大队的作业区设在一个四人多高的山坡前,我们将朝着山坡的方向,横向地向前挖进数十米,让山坡变平地!农民没有炸药,挖山靠的是挖锄,聪明的工友们便将山坡分作了数层,用底部掏空的办法,让山体垮塌,挑走土方。
挖山并不总是那么的顺利,那天,一个巨大的土包被工友们从底部掏空,而土包的顶部却始终没见裂缝,越往里挖,人们越胆寒。队长似乎意识到掏空过大土包的危险性,慌忙下令:“不要挖了,统统出来,出来!到上面去用钎杆撬。”半个小时过去了,土方拧着劲,就是不松动,筋疲力尽的人们扔下手中的工具,失去了耐心。
“狗日的!老子就是不相信,非、非得在下面狠、狠挖,我去试试!”一个小伙结巴着,从人堆中站起,
他捋起了双袖,“呸呸”朝手心吐过口水,搓着手,操起挖锄,蹬蹬蹬地走进了凹槽,“帮、帮我看好上面!”小伙头也不回地喊着,
凹槽里,小伙弓起身,挥起挖锄,一阵又一阵地猛刨。一支烟的功夫过去了,忽听土方上面的工友大呼,“开口了,快跑!快!……”
听到人们的惊呼声,看着悬挂在坡边的土方,我惊得张大了嘴巴跟着呼唤起来“快跑!、快!……”但似乎根本就没发出声音。
小伙的反映快似兔子,只见他,扔下工具,前倾着身体,拉长了双腿,从斜刺里蹦跳着跑出了塌方区。闷闷的“轰隆”声响起,几十方泥土在小伙的身后轰然崩塌。
“腊狗子!没事吧!……”队长焦急地拉长了声调呼喊着,余音中,土堆的那头蹦出了小伙,他小跑着来到了人群。
小伙的脸红红的,冒着满头的热气,犹如刚被滚烫的毛巾敷过,“狗、狗日的,吓死人了!”他抬着胳膊,用衣袖擦着满头的汗水和砂土,气喘吁吁地说。
从那天起,我便知道,和我同睡一个工棚的那个小伙,挺勇敢!他叫“腊狗子”。
腊狗子个不高,匀称的身材略显瘦弱,一张方方的脸庞上有着一双水灵灵的眼睛,只要一笑,便会眯缝出讨人喜欢的丝丝甜意。腊狗子是个热心的人,虽然结巴,但他健谈,慢慢地我对他有了一些好感。
民工的工棚自古以来都是简陋的。选一块旱地,整平。长长的毛竹,绷起一道又一道半圆的棚架,棚架上蒙一层油毡,这就是上好的工棚了。
工棚的地面上,纵向地列出两排铺位,中间留出了一条长长的过道。泥地上的铺位放些干稻草,覆以自带的褥子,那便是舒适的床铺了。
一个工棚能轻松地塞进六十多个民工,条件优越的工棚,每个铺位的宽度能达到四十公分,互相交错地各睡一头,蜷身,那是绝对办不到的。
睡工棚,闻臭脚和听鼾声恐怕算是一种最独特的享受了,这种享受,每个民工都会不加思索地接纳。惋惜的是,疲惫的人们只要粘上地铺就会很快地入睡,享受的机会也就少了许多。
天刚破晓,哨声便会在工棚外的不远处准时地响起。晨雾蒙胧的原野里,那一窝又一窝黑黝黝的工棚里,便会钻出一个又一个邋遢的民工,慢慢地,一拨又一拨的民工覆盖了弯弯扭扭的田埂,像出征的蚂蚁,黑糊糊的蜿蜒着向前蠕动,那黑糊糊的队伍一直延伸到湿漉漉的山坡前,才窸窸窣窣地分散。
工地上的太阳,总是那么懒洋洋地拉长着一天的时光,懒懒的阳光下,人山人海的民工在涌动、工地在沸腾。人们似工蚁般地挑着重担,机械而有序地旋转、移动。
工地上,大地裸露了,红红的土地,在起伏的丘陵中延伸,似一条赤龙,将龙的脑袋扎进了南边的山凹。
懒散了一天的太阳,不情愿地坠入了西山,慢慢地,散尽了最后一道霞光。此时,享受了一天阳光普照的人们,陆陆续续地按着原路返回,朝着温馨的工棚摆动。
民工并非都是那么的幸运,我和腊狗子就是如此,工地的领导,义正词严地把我俩志愿到了光荣的青年突击队,突击队员享受的是月亮的待遇,晚上九点,队员们才能在月光的关照下搭拉着脑袋、打着呵欠,踉踉跄跄地光荣归棚。
初冬,本是个少雨的季节,然而,那天一早起来,天便阴沉了,午后竟飘起了小雨。工地上,泥土在雨水的浸润下,慢慢地增色、慢慢地油亮、慢慢地渗出了红似猪血的泥浆。民工们,挑着沉重的担子,在雨中、在泥浆里,小心翼翼地爬坡、小心翼翼地下坡,一步一滑地泥泞、一步一滑地摇摆……。
天色渐渐地变得昏黑,浓浓的乌云压得人似乎透不过气来,风儿吹过,雨大了。
人们的头发储满了水,散乱的黑发一绺绺地贴满了额头,那雨水和着汗水,顺着额头流入眼睛、流到下颚、流进了温暖的脖颈。
“叨!你个妈妈!”人群中,不知哪个胆大的泼皮吐出了诅咒声,谁也不知道他是骂怨家还是骂狠官。
南边的人群里,忽然爆出一声狼嚎般的“哦!……呵!……”声,“哦呵”声迅速地蔓延,一浪接着一浪地向前滚动,一直滚到了工地的尽头,“哦!……呵!……”。
“嘟、嘟嘟、嘟嘟”急促的哨声在远处响起,那是指挥部的哨声!“歇工!歇工!”队长似乎接到了圣旨,提高着嗓门急促地喊叫着。“哦!呵!哦……!”工友们欢欣地、纵情地齐声吆喝起来。
人们,调转了身、猫着腰、低着头、缩着脖、挑着工具,在泥泞的田埂上尽情地扭动起屁股,朝着各自工棚的方向快速地移动。前面不知谁跌倒了,滚到了田边,又浑身是泥地爬起。雨更大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