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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迟立的墓碑(原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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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都童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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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11-7 15:48:56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一苇过江 于 2012-11-7 18:52 编辑

11111.jpg


       这是发生在宣城的一个真实故事,写这篇文章为的是纪念我那苦难的工友。工友是桐城的移民后裔,自称是老梅树街的,为此我将我的文章贴到了桐城论坛,希望通过文章让我那工友的名字能回到他的老家。

      在皖东南这片群岭争妍的土地上,一条通往江西的皖赣铁路即将从这里贯穿而过,沿线的工地,来自各地的民工熙熙攘攘、人声鼎沸,代表着各地“人民公社”的面面红旗,似游龙般地招展到了远方,高高的竹竿上,张着大嘴的高音喇叭震颤着,播出了《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的革命歌曲。
       工地上,生产大队的作业区设在一个四人多高的山坡前,我们将朝着山坡的方向,横向地向前挖进数十米,让山坡变平地!农民没有炸药,挖山靠的是挖锄,聪明的工友们便将山坡分作了数层,用底部掏空的办法,让山体垮塌,挑走土方。
       挖山并不总是那么的顺利,那天,一个巨大的土包被工友们从底部掏空,而土包的顶部却始终没见裂缝,越往里挖,人们越胆寒。队长似乎意识到掏空过大土包的危险性,慌忙下令:“不要挖了,统统出来,出来!到上面去用钎杆撬。”半个小时过去了,土方拧着劲,就
是不松动,筋疲力尽的人们扔下手中的工具,失去了耐心。
       “狗日的!老子就是不相信,非、非得在下面狠、狠挖,我去试试!”一个小伙结巴着,从人堆中站起,
       他捋起了双袖,“呸呸”朝手心吐过口水,搓着手,操起挖锄,蹬蹬蹬地走进了凹槽,“帮、帮我看好上面!”小伙头也不回地喊着

       凹槽里,小伙弓起身,挥起挖锄,一阵又一阵地猛刨。一支烟的功夫过去了,忽听土方上面的工友大呼,“开口了,快跑!快!……

    听到人们的惊呼声,看着悬挂在坡边的土方,我惊得张大了嘴巴跟着呼唤起来“快跑!、快!……”但似乎根本就没发出声音。
       小伙的反映快似兔子,只见他,扔下工具,前倾着身体,拉长了双腿,从斜刺里蹦跳着跑出了塌方区。闷闷的“轰隆”声响起,几
十方泥土在小伙的身后轰然崩塌。
       “腊狗子!没事吧!……”队长焦急地拉长了声调呼喊着,余音中,土堆的那头蹦出了小伙,他小跑着来到了人群。
       小伙的脸红红的,冒着满头的热气,犹如刚被滚烫的毛巾敷过,“狗、狗日的,吓死人了!”他抬着胳膊,用衣袖擦着满头的汗水和砂土,气喘吁吁地说。

       从那天起,我便知道,和我同睡一个工棚的那个小伙,挺勇敢!他叫“腊狗子”。
       腊狗子个不高,匀称的身材略显瘦弱,一张方方的脸庞上有着一双水灵灵的眼睛,只要一笑,便会眯缝出讨人喜欢的丝丝甜意。腊狗子是个热心的人,虽然结巴,但他健谈,慢慢地我对他有了一些好感。


       民工的工棚自古以来都是简陋的。选一块旱地,整平。长长的毛竹,绷起一道又一道半圆的棚架,棚架上蒙一层油毡,这就是上好的工棚了。
       工棚的地面上,纵向地列出两排铺位,中间留出了一条长长的过道。泥地上的铺位放些干稻草,覆以自带的褥子,那便是舒适的床铺
了。
       一个工棚能轻松地塞进六十多个民工,条件优越的工棚,每个铺位的宽度能达到四十公分,互相交错地各睡一头,蜷身,那是绝对办
不到的。
       睡工棚,闻臭脚和听鼾声恐怕算是一种最独特的享受了,这种享受,每个民工都会不加思索地接纳。惋惜的是,疲惫的人们只要粘上地铺就会很快地入睡,享受的机会也就少了许多。


       天刚破晓,哨声便会在工棚外的不远处准时地响起。晨雾蒙胧的原野里,那一窝又一窝黑黝黝的工棚里,便会钻出一个又一个邋遢的民工,慢慢地,一拨又一拨的民工覆盖了弯弯扭扭的田埂,像出征的蚂蚁,黑糊糊的蜿蜒着向前蠕动,那黑糊糊的队伍一直延伸到湿漉漉的山坡前,才窸窸窣窣地分散。
       工地上的太阳,总是那么懒洋洋地拉长着一天的时光,懒懒的阳光下,人山人海的民工在涌动、工地在沸腾。人们似工蚁般地挑着重
担,机械而有序地旋转、移动。
       工地上,大地裸露了,红红的土地,在起伏的丘陵中延伸,似一条赤龙,将龙的脑袋扎进了南边的山凹。

       懒散了一天的太阳,不情愿地坠入了西山,慢慢地,散尽了最后一道霞光。此时,享受了一天阳光普照的人们,陆陆续续地按着原路返回,朝着温馨的工棚摆动。
       民工并非都是那么的幸运,我和腊狗子就是如此,工地的领导,义正词严地把我俩志愿到了光荣的青年突击队,突击队员享受的是月亮的待遇,晚上九点,队员们才能在月光的关照下搭拉着脑袋、打着呵欠,踉踉跄跄地光荣归棚。


       初冬,本是个少雨的季节,然而,那天一早起来,天便阴沉了,午后竟飘起了小雨。工地上,泥土在雨水的浸润下,慢慢地增色、慢慢地油亮、慢慢地渗出了红似猪血的泥浆。民工们,挑着沉重的担子,在雨中、在泥浆里,小心翼翼地爬坡、小心翼翼地下坡,一步一滑地泥泞、一步一滑地摇摆……。
       天色渐渐地变得昏黑,浓浓的乌云压得人似乎透不过气来,风儿吹过,雨大了。
       人们的头发储满了水,散乱的黑发一绺绺地贴满了额头,那雨水和着汗水,顺着额头流入眼睛、流到下颚、流进了温暖的脖颈。
       “叨!你个妈妈!”人群中,不知哪个胆大的泼皮吐出了诅咒声,谁也不知道他是骂怨家还是骂狠官。
       南边的人群里,忽然爆出一声狼嚎般的“哦!……呵!……”声,“哦呵”声迅速地蔓延,一浪接着一浪地向前滚动,一直滚到了
工地的尽头,“哦!……呵!……”。
       “嘟、嘟嘟、嘟嘟”急促的哨声在远处响起,那是指挥部的哨声!“歇工!歇工!”队长似乎接到了圣旨,提高着嗓门急促地喊叫着
。“哦!呵!哦……!”工友们欢欣地、纵情地齐声吆喝起来。
       人们,调转了身、猫着腰、低着头、缩着脖、挑着工具,在泥泞的田埂上尽情地扭动起屁股,朝着各自工棚的方向快速地移动。前面不知谁跌倒了,滚到了田边,又浑身是泥地爬起。雨更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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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都童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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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1-7 15:52:42 | 显示全部楼层
      雨天,夜幕总是会降得那么的早,刚吃过晚饭,黑暗便将一切吞噬了。原野里,阴森森的夜风夹着冷雨,发出了阵阵令人心怵的吼声
      在这凄风苦雨的夜晚,我的工棚是温暖的、是明亮的,那里,成了我的安乐窝。
      工棚里,两盏悬挂的油灯,闪烁着随风漂移的火苗,火苗的尖尖上,翻腾着扭摆不定的缕缕黑烟,那黑烟晃晃悠悠地窜上了棚顶,又
低下了头,弥散在工棚的角落。
       在油灯的映照下,工棚里,笼罩起昏黄而幽暗的光芒,朦胧里,工友们或卧或靠地在地铺上休息。念家的人儿望着棚顶定了神,贪睡
的人儿擂起了洪亮的鼾声,几个烟鬼躲在自己的角落,贪婪地吞吐着烟雾,昏暗中,闪耀出点点红彤彤的火光。
       雨,还在闷闷地下着,工棚里,雨打棚顶的“嘀哒”声似乎比刚才来得仓促了。

      我不习惯过早地睡觉,便摸索着掏出两支烟,朝对面头枕棚壁发呆的腊狗子晃了晃,“起来,起来,到门边去坐坐。”
      他傻傻地一笑,一脚踢开了被子,躬身爬起,穿上裤子,套着鞋,踢踢踏踏地跟我来到了门边。
      门边有一条长长的木板,腊狗子坐在了我的身边。
      “腊狗子,你今年多大了?”我递过香烟,亲切地问,
      “还有两个月就二十了。”他点着烟说,
      “你念过书吗?”像他这个年龄的农村孩子,念书的很少,我猜测着,
      “念书?做田人靠、靠力气,念么子书哦?”他不假思索地回答,
       “你怎么叫个腊狗子,你大名叫什么?”我笑着说,
       “大名叫梁腊狗,我是腊、腊月生的,狗子呢,是好养活的意思。”他仔细地回答着,
       “腊狗不好听!改个名字吧。”我诚恳地说,
       “那、那不照!名字是上人给我起的,改、改不得!”他坚决地说,
       “你讲一口的桐城话,你老家是桐城的?”
       “是的,我们村里人都讲桐、桐城话,听说是那年闹、闹长毛,这里人死光了,祖上就移民了。”
       “你怎么也来当民工?这里太苦了!。”我关心地问,
       “不苦,我自己要来的,我在家干一天才八分半工,到这里干一天是一工二分,划、划算!”他满足地说,
       “你这么懂事,在家一定是老大吧?”我猜测着,
       他,突然歪起头,扭过脸,沉默了……,
       “问你呢!”我等得有些不耐烦,
       “我家,就、就我一个人。”他的声音低低的,
       “啊?!就你一个人?”我怕没听清,不自觉地提高了嗓门,
       “爸爸和妈没过、过得粮食关,都死了……。”他侧着脸,把头抬得老高,
       他的眼圈顿时红了起来,双眸盈满了两窝汪汪的泪水,我吃惊地盯着的他……,时间仿佛凝固了……。
       他似乎看到了我那惊讶的神态,转过脸,轻轻地摇了摇头,“嗤”地唆了下鼻,挥起黑糊糊的粗手,在脸上胡乱地抹了一把,不好意
思地朝我勉强地笑笑,
      “他们都死了,那年我还小,才五六岁。”他说,
      “你爷爷奶奶呢?”
      “爷爷那年也饿死了,在我放牛的那、那第四个年头,奶奶也病死了,唉,我的命不好。”说着说着,他的眼泪还是抑制不住地流了
下来……。
      我惊得半晌无语,虽然我们村上也有一个和他命运相似的孤儿,但我却从没有过如此痛心的感受。
      他抹了抹脸,深深地吸了口气说:“现在我每年都给上人烧点纸,把他们的坟包都培得高高的、大大的。”
      “老人们说,老坟山上长蒿草,后人就发、发旺,是真的吗?”他突然问,
      “那我倒是听说过,长蒿草了吗?”
      “没、没有。”他摇着头说,
      “等工地完工了,能到我屋里去坐坐吗,我杀、杀子公鸡给你吃。”他有意识地错开了话题,
      “好!我一定去!”我随口答应着,看着这个从小失去亲人的孤儿,能一个人艰难地挺过来,真是太不容易了,油然中,我对他产生
了一种敬意。
      “我俩谁大?”他打量着我说,
      “你还有两个月才二十,那我就比你大月份喽。”
      “那以后我就、就喊你大哥了?”他偷偷地溜了我一眼,愣生生地嘣出了一句,
      “好啊,你是该喊我大哥啊。”我答应着,
      “我们乡里人哪敢攀上海佬,不过你人挺、挺好。”他憨笑着说,
      “工地上有好、好几个上海佬,你们在上海住一个村吗?”他似乎变得轻松起来,
      “哈哈!我和你讲不清,反正,那是个很大很大的村子,以后有机会去看看吧。”
      “我真的想看看大上海,等我哪年攒、攒了钱,一定要去!”他蛮有信心地说,
      “上海不远,一定会有机会去的,到时我陪你玩两天。”
       他嘿嘿地笑了,竟然笑得那么的灿烂……。


       一夜过去了,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地铺上,工友们三三两两的暇逸地蜷缩着,有打牌的、有聊天的、有靠着棚壁抽烟的,只有腊狗子在门边忙碌。
      他坐在一条长长的木板上,身子对着一架草鞋耙,一招一式地打着草鞋。腊狗子是个细心的人,什么草鞋耙、腰钩、榨子、小木锤都带
来了。
      我看着腊狗子铺前挂着的那五六双草鞋,奇怪地问,“打那么多草鞋做么事?”
       “多、多打几双,没错。”他低着头说,嘴里叼着的自卷土烟,随着嘴唇上下地拨动着,土烟燃起了青烟,缭在了脸上,他眯起了眼
睛,伸手捉起烧到嘴唇的烟头,扔向了门外。

      我无聊地踱着步,回到了自己的铺位。刚坐定不久,忽听腊狗子清了清嗓门,唱起了遥远的乡间俗曲“……正啊月个里个来啊,是呀么是新春,我背我那个二小妹子去呀么去看灯,哎呀,小肚子一个包呀,我的妹子啊,乖乖,只长不得消……。”他竟然还是一个演唱乡间俗曲的老手!
      工棚里,几个打牌的小伙听着听着,也跟着怪声怪调地嚎了起来。
      腊狗子会唱很多风趣的乡间俗曲,他演唱的俗曲,旋律流畅、宛转曲折,还真有一种别致的、远古的韵味。那些俗曲的歌词虽然不雅,但它却实实在在地反映了老百姓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快要开晚饭时,腊狗子来到了我的铺位前,他俏销地递过一双草鞋,“大哥,你那草鞋快、快烂了,这双草鞋给你。”
      我接过草鞋掂量着,“兄弟,你手还真巧,咦?这草里怎么还有布条?”
      “这是我特地为你做的,放些布条不磨脚,你们上海佬的脚嫩,跟我们比不得。”他流畅地说,
      果然,掺布条的草鞋确实与一般的草鞋不一样,又厚实、又柔软。
      “谢谢你喽!看不出来,你小子还真能干!”我赞赏着,
      “穿吧,穿烂了我再打。”说着,他提起我的那双烂草鞋向门外走去。
      后来我发现,腊狗子打的草鞋多是送人的,谁对他好,他便会送他一双草鞋。一个穷孤儿要让社会接纳,恐怕也只能如此了,真是难为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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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1-7 15:57:42 | 显示全部楼层
      天晴了,工地又恢复了往日的繁忙,高高的竹竿上那个高音喇叭,播放着《爹亲娘亲不如毛主席亲》的歌曲,在革命歌曲的激励声中,挑土方的人们像蚁群般,高高低低地往返着,装土、倒土、装土、倒土,容不得一刻的停留。
      忽然,腊狗子小跑着来到了的前面,“大哥,你看看你的竹、竹畚箕,还有那么多的土没倒干净。”
      果然,腊狗子的竹畚箕和我的不一样,他的畚箕干干净净的,“大哥,把畚箕倒干净了,走回程路就轻、轻巧多了。”
      说着说着,我俩又来到了山坡前,装满了畚箕,挑起沉重的担子,爬上了一道坡、翻过了一道坎,就来到了填土方的地点。他紧赶几
步,跑到了我的前面,
      “大哥,你看我怎么倒的。”只见他,两手抓住畚箕后测的绳子,用身子的前后摇动,带起畚箕像荡秋千般地晃悠,突然他拎起绳子,
在竹畚箕翻转的同时,将身体前倾,畚箕口轻轻地碰击在泥地上,畚箕里的土便倒得干干净净了。
      “大哥,你来试试。”他转过身来说,
      我学着他的样,果然,竹畚箕里的余土比以前少得多了。
      “嗯,好多了,慢慢就会习惯的。”说着,他头也不回的走了,就这样我俩一前一后地,在工地上机械地往返着。

       太阳,还是那么的懒散,好半天了,那家伙竟然不挪窝。我的脚步开始变得沉重、步伐变得蹒跚,走在前面的腊狗子转过头,看着落伍的我,放慢了脚步,
      “嘿嘿,大哥累了吧?”他笑着说,
      “还好!累又能怎么样呢?”我无力地应付着,边走边说,
      “大哥太实在了,真累、累了,我有办法。”他神秘地说,
      “累还有什么办法?瞎讲!”我有些嫌烦,
      “大哥不要抬、抬杠嘛,你看,坡那边不是有工地茅、茅厕吗?到那边去歇歇。”他用嘴向那个方向呶了呶,
      “你小子真有鬼点子!好吧,我去!”我笑着说。其实,工地上的那个露天茅厕谁都知道,但我真不知道茅厕竟然还有这个用处!
      “别在那里光站着撒尿啊,蹲、蹲着,要蹲着!”他叮嘱着,走进了挑担的人群。
       我放下了担子,朝坡的那边若无其事地慢慢走去,回头时,挑担的人群里,腊狗子的脚步似乎还是那么咚咚的……。


       熬着熬着,两个月的民工生活终于结束了。那天,天微亮工友们便起床了,人们怀着愉快的心情,打好了行李,吃过了早饭便匆匆地踏上了回家的大道。
      回家的路程约有四十华里,大路上,工友们甩开了轻松的脚步,朝着一个方向,前前后后地拉成了一条长长的、七歪八扭的队伍。
      队伍中,腊狗子始终在我的左右,单纯的他,今天似乎格外的高兴,他迈着大步,昂着头,唱起了歌“公社是棵长青藤,社员都是藤上的瓜,瓜儿连着藤,藤儿牵着瓜,藤儿越肥瓜儿越甜,藤儿越壮瓜儿越大……。”

     回程的路似乎永远都比外出的路短,三个小时不到,我们便来到了大河边,我和腊狗子要分道了。他停住了脚步“大哥,抽空到我们梁家滩玩吧!”他真诚地说,
      “好的,你回家一定要安排好自己的生活,有空也到我们五七班去玩。”
      他甜甜地笑了笑,回转身,一阵轻松的小跑,跟上了回家的人群。看着他远去的身影,想起他一个人的家,我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


      第二年的春末,我抽空去了梁家滩,找到了他的家。他不在屋,一把铁锁,锁住了一扇破旧的木门。
      他的家,是三间矮爬爬的破草屋,屋顶上的稻草早已开始腐烂,稀稀拉拉地冒出了春天的小草。破败的土墙,大片大片地剥落着,坑
坑洼洼的。迎面的土墙上有两个黑糊糊的小窗洞,窗洞中孤零零地竖着几根小树棍。
       我正在审视这个破屋时,他便被邻居喊了回来。
       “大、大哥,你来了!”看见我,他似乎有些意外,
       “我是上公社去,弯道来看看你。”
       “你还真来了,没忘记我?”他开着门,笑着说,
       “我来看你了,你可没去看我啊,谁忘记了谁?”我纠正着说,
       “嘿嘿、嘿嘿”,他高兴地笑着,把我让进了屋。
       屋里有些阴暗、有些潮湿、有些霉味,黄乎乎的内墙也已剥落得斑斑驳驳,一条条被屋漏冲刷出的沟槽,黑糊糊地突出了块块光滑的卵石。东屋,一张竹凉床紧贴着西北墙,西屋,放着农具和杂物,堂屋的东墙有一个没有烟囱的小土灶,土灶的边上有一张破旧的小方桌和
两个长板凳。
      “坐,大哥坐。”他似乎有些尴尬,慌乱地用一块破布仔细地擦拭着长板凳。
      回转身,他来到土灶边,点着了柴火,烧起了开水。趁水没开,又到邻居家要了一点红糖。锅里水开了,他麻利地打下了四个鸡蛋。
      一会儿,一碗热腾腾的水铺蛋端到了我的面前,“大哥吃,吃。”他擦着手说,
      “你也太客气了,你怎么不吃?”我不好意思地说,
      “你是稀客,大哥,快吃吧。”
      他坐在了我的对面,我不经意地看着他,他好像瘦了。
      “你现在怎么样?都好吗?”
      “好好!什么都好。”他忙着说,
       似乎,他想起了什么,疾步走进西屋,捧出一把稻谷撒在了门边,三四只母鸡被他“谷谷”地唤来,正当他准备关门捉鸡时,我意识
到了他想干什么,急忙站起,一把将他拦住,“你这是干什么,我是路过,马上就要走的。”
      “大哥第一次来,怎么也得吃、吃了饭走”,他试图推开我,
      “你如果不听话,我现在就走!”我拉着门,威胁他,
      “好吧,大哥先坐。”他无奈地说,
      我俩又面对面地坐下了,
      “你的屋恐怕要修了。”我关心地说,
      “是该修了,我都准备好了,茅草都砍、砍好了,在门口堆着呢,只要有空就能修了,”
      “还得请匠人,打、打张床,打点家具,完工了我接你来住几天。”
      “应该打张大床了,你不小了,该准备讨老婆了。”我像长辈似地说,
      “是的,现在的女伢,哪里是看、看人哦,都是先看屋!”他笑着说,脸上泛起了一丝红晕,
      “有对象了吗”我关切地问,
      “没有,就是我看上了人家,人家也看不上我这个穷、穷光蛋啊。”他懊丧地说,
      “会有的,等你把屋修好了,请人说个媒吧。”我安慰着他,
      “这墙上怎么不挂些照片啊?”我环顾着四周空空的墙壁不解地问,
      “爸爸和妈都没照片,唉!有照片就好了!”他有些伤感地说,
      “那几年,我想他们时,还是清清楚楚的模样,后来,越想他们的模样,越不像!真的,越想越不像!唉!只有做、做梦,那倒还是
真的。”他遗憾地说,
      “是啊,有照片就好了。”我不知该如何应答,
      “不过,我小时候,妈带我上街玩的样子,到现在我还记得清清楚楚的,我走不动了,妈就背、背我。我爸爸会篾匠,过年时还给我
做过红灯笼,那灯笼破了,我还把它留着。”
      “是啊,是该留着,做个纪念。”我赞成地说,
      “我从小就粘我妈,她出工我也会跟、跟着,妈给我做了个油布垫子,让我在田埂上玩,妈,她真的喜欢我……”说着说着他的眼圈
又红了。
      “是啊,那你就要给你妈争口气,好好地劳动,成个家,你妈就高兴了,是吧?”我极力地想岔开话题。
      “是的、是的。”他频频地点着头。
      我们聊了很多很多,不知不觉地一个多小时过去了。
      “这是哥的一点心意,算是给你修屋的赞助吧。”我站起身,拿出了二十元钱放在了桌上,
      “那不行,不行!”他抓起钱,塞在了我的手上,
      “这是哥的一点点心意,你不要?那你以后别喊我大哥了,”我不高兴地说着,把钱又放在了桌上,
      “这、这……。”他似乎不知如何是好,无意识地搓着那双大手,
       我出了屋门,在他的挽留声中,慢慢地,我俩来到了村口,
      “回去吧,修屋时有什么困难就说一声。”
      “好,大哥有空一定常来玩啊!”
      我迈开了脚步,走上了大路。许久了,回头看时,他,还在那里远望……。


      几场凉凉的秋雨飘过,初冬也就快到了。按着惯例,抽调民工的名额又准时地摊派到了生产队。为了自己的前程,我还是咬了咬牙,自觉地报了名。
      那天,我又打起了铺盖、背起了竹畚箕,重新走进了民工的队伍。
      下午,奔波了大半天的工友们,陆陆续续地来到了工棚,熟悉的工友们互相嘘寒问暖地边聊家常边安顿着地铺,初来乍到的工友,则
规规矩矩地互相做着介绍。
      吃过晚饭,天很快就黑了,疲惫的工友们早早地回到了各自的铺位。
      工棚里,没有腊狗子的身影,满怀疑惑的我,坐到了“梁家滩”梁大叔的铺前,
      “大叔,腊狗子怎么没来?”我礼貌地问,
      “他啊!……,唉,他死了。”大叔看着我,迟疑了片刻,轻声地说,
      “什么?死了!我说的是梁腊狗!”我不相信地提高了嗓门,
      “是的,他生病死了!”他肯定地说,
      “怎么会呢?!他死了?……”我的心顿时变得瘫软了,一股无名的凉气从脊梁骨里渗出,从心里,一直凉到了手心,麻麻的……。
      “他得了什么病就死了?什么医院看的!”我有些失态,蛮横地问,
      “先是大队的童医生给看的,好久都没看好,后来送公社卫生院,人家说治不好了。”
      “童医生?一个赤脚医生怎么能行,为什么不把他送县里去看?”我质疑着,
      “上县里看病得多少钱?我们农民哪有钱上县里看病哦!”大叔难过地说,
      “他应该有点积蓄的,有的!”我肯定地说,
      “这伢刚修的屋,哪有多少积蓄,真作孽哦!”
      “他到底得了什么病?”
      “谁知道呢,有说急性肝病的,有说肝癌的,医生都不敢说是么病。”大叔摇着头说,
      “他!他借钱也得看病啊!”我气愤地说,
      “他没有向人家借钱,他死前,还有七八十元呢。”
      “那有钱为什么不看病!”我抢着说,
      “这伢是个犟种,像他的爸爸。”大叔心疼地说,
      “不啊,我没看见他犟啊?”
      “犟!不过,恐怕他自己也知道这病是治不好了,死活都不去医院,非要买碑。”
      “买碑!?”我不解地问,
      “是的,买墓碑,是为他的上人买墓碑。唉!我们农村里的坟包,一般人家哪有什么墓碑啊。”
      “买了吗?”
      “梁家的老人们都帮他办了,不过立碑是有规矩的,要等来年清明了。这伢哦!没看见立碑就走了。”大叔痛心地说着,
       我的眼睛湿润了,无意识地咬着下嘴唇,“办了就好!这是他最后一次对他的爸爸、对他妈尽孝心了,他的心愿了了,了了就好!…
…”,说着说着,我的心缩得更紧了。
      “大叔,你休息吧,我到门口散散心。”我和大叔打过了招呼。


      拖起沉重的双腿,钻出郁闷的工棚,痛心的眼泪抑制不住地涌出……。深深地吸几口野外凉爽的空气,在寂静的旷野里踱上几步,阵阵冷风袭来,头脑似乎清醒了许多。
      我无奈地抬起了头,望着深邃的夜空。夜空里,一轮孤单的弯月,静静地犁开了一片又一片的黑云。满天漂浮的黑云,又一片接着一片地向着弯月慢慢地涌来,夜空中的黑云无穷无尽,仿佛永远也犁不完。天幕上,时隐时现的星星,如痴如呆地望着弯月,眨巴着无能为力的
眼睛……。
      我站上了高高的土坡,遥望腊狗子的家乡,心中默默地念叨:“腊狗子啊,大哥相信,人一定会有来世!等你再来时,这个世界一定会变得美好、人们的生活一定会过得称心……。”


                                  二○一二年十月三十一日    于皖南
                                  2222.jpg

鲜花鸡蛋

晓荷  在2012-12-26 20:21  送朵鲜花  并说:我非常同意你的观点,送朵鲜花鼓励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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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11-7 18:37:53 | 显示全部楼层
读完了。好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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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11-7 20:01:51 | 显示全部楼层
仔细读完楼主文章,感动,不是一丝,而是整个儿。
腊狗子那些本土语言让人如闻其声,
那些年
土方工程和漫地游动的民工
仍在耳边回响的大队革命歌声
红旗猎猎的上山下乡场面……
——梁家滩
我记忆中没有
腊狗子肯定有
楼主的文字
是艰辛生活的精粹
是朴实情感的宣泄
是人间最真纯的符号
这块文字墓碑
腊狗子泉下有知会当含笑:
谢谢!大哥,只要你过得比我好,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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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1-7 20:47:43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皖南 于 2012-11-7 21:04 编辑
许小佑 发表于 2012-11-7 18:37
读完了。好文章。


谢谢老师的鼓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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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1-7 21:03:35 | 显示全部楼层
浮生一梦 发表于 2012-11-7 20:01
仔细读完楼主文章,感动,不是一丝,而是整个儿。
腊狗子那些本土语言让人如闻其声,
那些年

谢谢老师的鼓励!

我们这里桐城的老乡很多,他们至今保留了桐城的口音和生活的习俗。

最早我们都以为他们是桐城老母猪街的,(根据发音)后来才知道是桐城老梅树街的。

印象中的桐城人,节俭、克己、勤劳、精明,但移民的他们,可能由于当时社会地位都较低,所以与全国知名的桐城文化差距很大。

现在社会进步了,桐城人的后裔与宣城的人们一样都在进步、都在发展,这一点是应该值得高兴的,更何况宣城本身就是一个以移民为主的城市,所以包容性相对就较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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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11-8 07:41:00 | 显示全部楼层
皖南 发表于 2012-11-7 21:03
谢谢老师的鼓励!

我们这里桐城的老乡很多,他们至今保留了桐城的口音和生活的习俗。

经初次走访,楼主所说的梁家滩在老梅街下街头。
当年,安庆地委书记陈向东同志到此参与劳动,
兴修此处的塥石湾(梁家滩所在地),
将梁家滩改名,故现在中青年一代差不多不清楚。
可惜老父早已去世,否则应该全知详情的。
以后将逐步查访,谢谢楼主奉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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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1-8 08:47:47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皖南 于 2012-11-8 09:06 编辑
浮生一梦 发表于 2012-11-8 07:41
经初次走访,楼主所说的梁家滩在老梅街下街头。
当年,安庆地委书记陈向东同志到此参与劳动,
兴修此处 ...


首先谢谢热心的老师,您是个有心人。

虽然您帮助找到了梁家滩但那可能是他们的祖籍,因为我说的地名是我们这里的。

据我了解,这批桐城移民是在1867-1868年之间,由清朝政府动员移民的,当时的宣城经太平天国的战乱和瘟疫,人口损失严重,很多地区大片大片的成了无人区。

移民时桐城人先到,所以占的地区多是平畈,而后到的湖北、河南等移民多在山区或丘陵地区。当时的宣城农村房子是现成的,而且那些房子在当时档次都算不错的,只是人都死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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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12-26 19:58:51 | 显示全部楼层
为小人物立碑!他们就这样卑微而真切的生存过,然后销声匿迹。他们是一个群体,一个不被关注的群体!他们的追求,他们的奉献常常被忽略。感谢作者给了我们一个鲜活的个体——腊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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