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大明湖

桐城明月 · 发表于 2012-10-12 13:29:56

一直喜欢烟雨的味道，一直喜欢。

——闭上眼睛想象吧：飘雨的世界里，雨丝轻音，薄雾迷漫，一层层微雨织就的轻烟笼罩四野。大地，长天，近处，远方，树木，流水，小桥，老墙，一切都是湿漉漉的。如云雾缭绕飘忽的仙境，如仪态万方娴静的女子，如缠缠绵绵纠葛的爱恋。那些雨丝，沾衣欲湿，若有还无，若绫罗，若绸帐，若轻烟，乳雾般在天地间流淌，雨中的世界便再看不清天也分不清地，人在雾气中游荡，雨在发梢上絮语，若是再有一爿安宁的湖面，加上一丘小山若隐若现着林木幽深的况味——此时，从水天之间升起袅袅的水汽，水光蒙蒙，杨柳依依，三两游人撑着伞目光迷离、无声无息地游走，这样的景象便是一场完完全全的烟雨世界了。

恍如梦境，我在一个轻雨霏霏的日子因了一场不期然的行走，忽然就与如此的烟雨和湖水得以相见——那是一场空灵的雨后，我如一只倦飞的鸟儿不经意间就栖落在了大明湖的岸边。

这是一场完全没有邀约的相见——没有前奏，没有预期，也没有刻意的安排，却让我在面对那一爿烟雨湖水的时候忽然变得如此地安静，纯粹，且不带风尘。从住处出发，我们的车一上路，车窗上就凝满了欲滴的雾气，微雨洗涤后的历下古城满眼都是翠绿，车流在隐隐的晨雾里流淌穿梭，竟是一片令人沉醉的安宁。随着车流穿过无数杨柳和梧桐的街道，一路上是清晨的微雨若有若无地吹着，烟一般的雾气氤氲了四周。路面潮湿干净，空气沁凉清新，街边公园的草木和行道树都被这浅浅的雾气笼罩着，一大片一大片的绿影婆娑，恍如影影绰绰无数出浴的女子。

“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在这样安静的清晨面对如许清新的绿意和薄雾，我忽然一下子陷入到思绪的一片茫白。这大约是我许多年来已经完全形成的不可更改的习惯了吧？在不经意间撞见令我欢喜和沉醉的境地的时候，我总是一下子全然忘记了自己——我喜欢一场又一场没有预期的相逢，喜欢感受那种不经意间蓦然而来的安静的惊喜——就像这一次的完全没有邀约的出行，在如此的邂逅里，我的心和眼睛，会在一场又一场突然而至的惊喜里陷入到一些无可挣扎的接受，然后开始一些也许永远都没有结果的神伤与感动。

穿过大明湖苍老的城门，犹如一下子进入了幽深的时光隧道。踩着古意弥漫的地砖，我忍不住回首：高耸的城墙，苍黑的城垛，一簇爬山虎正赧红了叶子从城垛上长长地披挂了下来，把浅浅的冬意挂在了大明湖的岸边。

我们走的是“北渚”，渚者，水之涯也。许是天公有意，大明湖的北涯在如此的烟雨世界里人影渺渺，微雨欲滴，竟是一片硕大无比的沉静。顺着丛丛垂满青丝的杨柳穿过一截下坡的路，一大爿湖水就像一袭掩面还羞的清丽女子，披着蒙蒙雾气的轻衫一下子就撞入了我们的双眼：一汪巨大的湖面裹满烟雨的味道扑面而来，把如潮的沁凉猛地袭上了我们的身躯。一股贴着水面的风，挟着微醉的雨滴忽然就拂上了我的面颊。

在湖畔栏杆边刚刚站住，一簇银白的波浪就裹着小风吻上了我的脚尖：细碎，调皮，明亮而裹着些微寒凉的气息。我站在凉风习习的岸边，将目光向湖水的深处望去：幽桥，水榭，游船，水中缓缓移动的舟子，一爿幽绿的水面蒙着蒸腾的雾气一直延伸向远处。一切都是安静、无言的，像是一幅睡在浅梦中没有醒来的安宁恬然的画卷。

大明湖的水是沁凉的，有一种沁入肌肤的微寒；大明湖的水又是热烈的，它从温暖的地底下出发，至今一刻也没有停止过汹涌的流动。这些从地底下一股股、一道道、一波波涌出来的水，流淌在古老泉城的心田，将大明湖的秋色濯洗得清澈如歌，将空中偶尔越过的飞鸟凝望作了空茫弹动的音符；将湖畔的丛丛垂柳和稀落的游人映照成了一幅朦胧烟雨的水墨丹青：黑虎、趵突、珍珠、华泉、望泉……有着七十二名泉、七百三十三处自然泉水的济南几乎是无处不流泉、无地不垂杨的。一座以泉作为命名的城市拥有如许众多的泉的确是它的幸运！那是泉城的一颗颗温暖驿动的心脏吧？那些无处不在无处不流的泉水，是不是就是泉城的脉搏深处不息流淌着的血液？

烟雨中四顾，我忽然记起了曾经在中学语文课本上读到的名篇《济南的冬天》。老舍的文字是这样叙说的：一个老城，有山有水……小山整个把济南围了个圈儿，只有北边缺着点口儿。这一圈小山在冬天特别可爱，好像是把济南放在一个小摇篮里，它们安静不动地低声地说：“你们放心吧，这儿准保暖和。”我站在湖边朝渺茫的四周望去，早已不见了那些小山，一袭浓浓淡淡的烟雨一直笼罩了四周，稍远处便什么也望不真切了。而此刻，微雨中的大明湖正敞开了薄雾流泻的胸臆，水声浩渺地将泉城济南的温软缠绵婉转而回环地表达……

大明湖畔最多的就是杨柳了吧？一视野、一湖畔的翠绿可人。微风起处，长枝轻摆，绿影婆娑之中，那身姿竟都是碧玉女子的羞涩容颜！湖上是烟波浩淼，湖畔、湖中星星点点珍珠般散落的名胜古迹牵着我们走进了一个空灵的世界：遐园、稼轩祠、铁公祠、历下亭、北极庙、汇波楼、明湖宝鼎、曾公画壁、众多的碑刻石碣……而此刻的大明湖像是睡着了，睡得妥贴、安稳，宁静而惹人怜爱。烟雨中睡着了的大明湖是别有一般景致的，它一如襁褓中的孩童，一如天底下最美丽的眼睛，被这个有着有悠久历史的历下古城所悉心地收藏，温暖地呵护，柔软地酝酿，直到捧出如许的一幅幅婉约清丽、羞涩安宁的人间水声和图画来。

这样的湖水和垂杨是必得有风的。杨柳和清风是一对亘古不变的恋人吧，要不这世间从来都是裹满湿意的轻轻的杨柳的风？而大明湖的水便是因了它们的存在做了一面多情的琴瑟，哗哗啦啦，叮叮铃铃，将从古缠绵到今的柳与风的爱情悱恻地弹响……

我在如此的岸边与同行的友人一次次地走失，恍惚间已然迷失了自己。缓步在小桥泉水、水榭流觞的岸边，微波袭岸，柳丝纷乱，我的心像是要袅袅地飞了起来，飞在这无边的浅雾和流水之上，欲去拥抱这一湖烟雨中流动的水波；或是要悄悄地贴上这一爿安宁羞涩的水面，融化于这满是朦胧与清丽的水上，去做一回逐波游荡的大明湖的鱼儿……

“四面荷花三面柳，一城山色半城湖”。据说这是夏日大明湖的美丽写照。我们此行已是初冬，自然是看不到这样的景观了。但是残荷还在——它们把无数精枯的茎秆静立在水面，从近而远宽阔地铺开而去，分明还呐喊着那一个季节里铺天接日的阵势。听随行的导游说，大明湖百泉汇聚，素有 "恒雨不涨，久旱不涸"的自然奇观和"蛇不见，蛙不鸣"的生态之谜。这也许得益于济南老城平缓少山的地势以及优良的城市排水系统吧，而以泉水命名的老城必定有着她特殊的地表和内在，那些无数奔涌着的地下泉水，是不是为大明湖中看不到蛇行蛙鸣的奇特现象作了原理上的注脚？此刻的大明湖完全是一片朦胧的烟雨世界了：看不清四周，也看不清水面，只有那座隐隐约约的湖心小岛，犹抱琵琶半遮面一般露出几株修长的垂柳和廊柱和我们作着羞赧的对望。

我喜欢这一种朦胧，恰似一种一直地思念却不能相见的惆怅——于浅浅的憾恨里，只因不能相见，只因隔着光阴和时空的距离而拥有无限失落、许多盼望，是远比那些真实的拥有更令人刻骨的。人生是否也是这样——有些东西我们是没有缘分能真正拥有的，世上的许多美丽和幸福我们根本没有能力去感觉和承受。而也许真的等到拥有的那一刻，我们却不一定懂得去珍惜、懂得去感恩。如此，不若将这一湖的烟雨收藏心中，依稀地还记得那些失落的思念和惆怅，留作生活的回味和感恩……

而此刻，一湖水波之上，水面升起的雾气和着空气中若有若无的雨正在烟一般地流荡，远处的小岛愈发地不甚分明、只能望见依稀的乳白色轮廓了。

大明湖，位于济南市中心、旧城区北部，与趵突泉、千佛山并称济南三名胜。大明湖是一天然湖泊，最早见于文字记载是北魏郦道元《水经注》，隋唐时名莲子湖，历水波，宋时曾名西湖，到金元时始称大明湖。

"四面荷花三面柳，一城山色半城湖"是大明湖的最好写照。有一个有关柳荷的美丽传说：很久很久以前，湖边一对青年男女痴心相爱，男的叫杨柳，女的名荷花。小伙子英俊潇洒，姑娘如花似玉。杨柳诚实勤劳，荷花美丽聪慧。她们自小便在一起游戏玩耍，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长大以后，便互生爱慕之情，且情深意笃，曾互指湖水为誓：非君不娶，非君不嫁。两家的家长也认为她们是天生一对，地配一双，准备待筹备妥当之后，择日为她们完婚，结成百年良缘。谁知天有不侧风云，湖畔有一官宦人家的恶少，垂涎荷花的美貌，生出歹心。一日趁荷花家中无人，带人抢走了荷花，欲行不轨。杨柳闻讯，追来抢救。恶少指使家丁对杨柳动武，杀死了杨柳，他含恨倒在了明湖畔。荷花见状，悲痛欲绝，挣开强人之后，纵身跳入湖中，殉情自尽了。她们死后，湖畔杨柳被害的地方，长出了茁壮的柳林；湖中荷花自尽的地方，生出了艳丽的红荷，柳枝拂水，向着荷花点头；红荷挺立，朝着柳枝传情。湖民们说：这是杨柳和荷花的化身，她们活着不能结合，死后也要日日厮守相聚。

大明湖以它的秀美风姿赢得了古往今来众多人士的咏赞篇章：“冬泛冰天，夏挹荷浪，秋容芦雪，春色杨烟，鼓枻其中，如游香国” ；“鸥鹭点乎清波，萧鼓助其远，固江北之独胜也。”晚清大文学家刘鹗对“佛山倒影”的描写，更是引人入胜：“到了铁公祠前，朝南一望，只见对面千佛山上，梵宇僧楼，与那苍松翠柏，高下相间，红的火红，白的雪白，青的靛青，绿的碧绿，更有那一株半株的丹枫夹在里面，仿佛宋人赵千里的一幅大画，做了一架数里长的屏风。正在叹赏不绝，忽听一声渔唱。低头看去，谁知那明湖业已澄净的同镜子一般。那千佛山的倒影映在湖里，显得明明白白。那楼台树木格外光彩，觉得比上头的一个千佛山还要好看，还要清楚。”

去岁冬月，余有幸游历大明湖，作此篇，是为纪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