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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值班，又恰逢中秋佳节。 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看着如水的月光从窗外轻泻进来，心潮翻卷，久不平静。 八五年秋天，我不到十九岁。带着老师和同学们的叮咛和祝福，带着对生活、对未来满腔的激情和热切的期望，怀揣一张派遣证，兴致勃勃地来到了陌生的小城。 多少次，我憧憬着、期盼着能坐在农宽敞明亮的办公室里，像电影中的城里人一样，清爽自在、精神抖擞地上班下班。然而，冷酷的现实把我的梦想撕个粉碎。 是年八月十三日，我达乘轮船后，换乘二路汽车，风尘仆仆地赶到了江南小城。在政府招待所暂作停留。第二天上午，我被告知下派到一个乡村兽医站工作。 这是一个在全省地图上找不到的偏远小乡，不通公路，到县城办事，要么坐船，要么徒步。 没有人送我，也没人告诉我具体的位置。我担着简单的行李,独自跌跌撞撞地来到哪里的时候,已是下午三点多了。 一位乡镇老兽医操着一口难懂的土话，带着我绕过三四条土埂，拐过五六道石板小巷，乡兽医站终于到了。 一幢农村最常见的三间小瓦房，孤零零地爬在小巷的尽头。青石基、土胚墙，墙角沿生青苔，瓦楞间丛生篙草；中间为厅堂，两边是厢房，一张糊上黄泥巴的芦席把左右的厢房分别隔成前后两半。 我至今还清楚地记得，堂间的木条凳上架着一口棺材，刚涂好紫红色的油漆，晚上一进门就是一堆黑影，阴森森的，让人胆寒。 兽医告诉我，昨天单位领导打招呼了，我就住靠左厢房的前半间，主要任务是喂养一头种猪。 扭开了锈蚀的门锁：房间不到八平方米，一张架子床，一张长条桌，一只方凳，还有芦席天蓬下悬下的一只白炽灯—这就是全部的办公用品了。当然更谈不上面盆、澡盆、水瓶等这些最基本的生活用具。 房间因久无人住，蛛网横斜，时有鼠窜；灰尘遍布，霉气拂面；窗子很小，正对着猪圈和屠宰场，迎面而来的是一股难闻的骚臭气、血腥气。 老兽医交待完后，就走了。我独自呆立在房间里，脑子里开始放电影了。我想着毕业典礼上老师的音容笑貌，想着前几天还在一起说说笑笑的同学，想着在离校之际大家勾画的美好蓝图，再面对此情此景，心情灰暗到极点，失望到极点，悲伤的情绪霎时凉透了心窝。我觉得自己仿佛一下子变成了大海中飘泊的一叶孤舟，只能在命运的旋涡里随波逐流了。 时间在凝固近一个多小时之后，我不得不强迫自己按受这样一个无情的事实：这就是我今后的存身之所，立身之地了。没有亲人，没有老师，没有同学，没人能帮你，一切只能靠自己了。 我用余下的不多的派遣费，购买了凉席，蚊帐、澡盆、铁桶、痰盂、煤炉、水瓶等日用品。等买好了物品，打扫完卫生，天色已暗了下来。躺在床上，又热又乏，浑身像散了架，迷迷糊糊睡着了，夜半肚子不适，方想起晚餐还不知在那里。 第二天是八月十五。我明白这将是我在异乡独自度过的第一个中秋节了——一九八五年的中秋节 哪天，小街饭店停业，乡食堂放假，小摊贩也早早收工回家。我怕街坊邻居看见一个外地的小伙子晒蝗落魄的样子，自己早早用煤油炉下了面条，草草吃完后匆离小街，来到野外的马路上。 太阳早已落山了，苍茫的暮色中，车辆越来越少，间或有几个行人匆匆闪过。小路，弯弯曲曲，远方半空的尽头，瓜似的结着一轮苍黄的圆月，正缓缓升起…… 路边或明或暗、或远或近的灯火，周围忽高忽低、忽长忽短的叫唤声、吆喝声，是那么的熟悉而陌生。 我的眼里噙满了泪水。我想家，想亲人，想我儿时的伙伴。我还想起早已离开多年的、痛爱我的祖母，想起她在我儿时中秋之夜，给我讲述的哪轮童话般的月亮，她哪慈祥的目光如同明月的清辉，曾哪么温柔地抚慰着我的一呼一吸…… 我想起了自己从未交足过学费的、辗转艰难的求学生涯；想起昏黄的油灯、熏黑的鼻孔、毛边的书本；想起冻僵的脚、红肿的手、酸涩的眼；想起草鞋与皮鞋、钢笔与锄头的故事。 所有的付出和委屈，所有的艰辛和痛楚，得到的仅仅是录取时的欣喜和在校三年所编织的无数个色彩斑斓的少年之梦。 我做梦也没有想到毕业后的今天，竟然一个人漂泊到这个举目无亲的乡野，当上一名养猪郎了。命运又让我回到了原点，我自知改不了行，也调不回家，这种处境何时才是尽头。此时,哪轮圆月，正孤悬中空，月光，苍白清寒...... 这是我记忆中最刻骨铭心的一个中秋节，它一直令我不忍卒顾。 在哪些日子里,我强烈地意识到：一个刚踏入社会的、远离故乡的农家子弟，在一个陌生的非都市化的生活环境里，他是多少需要来自周围的关爱、温暖和慰藉，那怕一点点，就那么一点点儿。 我至今也没有忘记，在艰难的日子里，我所结识的农民朋友。他们在端午节和中秋节那天，给我带来的几串粽子，几瓶香菜，现在回味起来，还是哪么的甜，哪么的香，在我看来，它比得上任何海味山珍。 那个夜晚，那段被轻视、被蔑视、被冷漠、被遗忘的特殊的工作经历，事实上已成为我人生的老师，它使得我对为人处世有了切肤的体认；它时刻教育我，提醒我要从容地穿越人生的浮沉，理性地透视名利的喧嚣,以一种慈悲的胸怀，怜悯的心态，谦卑的姿势，弯下身来，体恤、拥抱和温暖每一个痛苦而又高贵,敏感而又自尊的灵魂，甚至每一个弱小而又卑微的生命。 同时，它也明白无误地告诉了我，一个人的成长和成熟与他的家庭背景是何等的关联；一个人要成就一番事业，奋斗的起点以及与所处的人文环境对他是何等的重要。 有人说，苦难是人生的财富。我想，如果你战胜了它，无疑是一种历练，是一笔宝贵的人生财富，反之，它就是你的耻辱、你的悲哀，它就会像恶魔一样终生纠缠你，吞噬着你的自尊和自信，吞噬你的未来和梦想，甚至是蚕食着你的生命．．．．．．． 午夜的钟声，把我从回忆中拉回。起身拔开窗户，八五年中秋的那轮月亮，穿越了二十多年的岁月的苍桑，又悬挂在今夜的中空。 还是那轮月亮，但她是那么圆润，那么清澈，哪么皎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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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8-21 13:15: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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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8-22 21:08: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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