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短篇小说）

无域商者

意外
●尹传利

陈少杰做梦也没有想到，市长郭正纯昨晚心脏病突发抢救无效，死了。

陈少杰正站在市政府广场告示栏的“讣告”前，呆呆地看着一行行方方正正的黑字，整个人都木然了。这世上每一秒都在死人，不计其数，正在活着的人早已没有怜悯，没有叹息，只有听凭命运按排的麻木。但郭正纯的突然死去，让他感到无比悲痛。市长跟他非亲非故，像他这样一个摸爬滚打在商场中的小人物，市长活着的时候没有把他放在眼里，死时也没有惦记着他。他的梦想跟市长一起死了，死了就死了，没有梦想照样生活得精彩，可他的生活从此精彩不起来了。

他的魂魄也随市长一起去了，漫无目的地在人民广场上蹒跚而行。他的公司办公室往东，他却往西。这城市并不因为市长的离去而萧瑟，人民广场上依旧万头攒动，人声鼎沸，他陡然感到自己有些形单影只，于这个城市，他像一颗尘埃可有可无。天空苍白如纸，一捅即破。就这么薄薄的天空，让他怎么看也看不透。极目远眺，目至所及，皆是数不清起起伏伏的高楼，拨不开密密匝匝的人群。就在这人群中走来一个人，是阿龙。

阿龙关切地说：你的公司业务有拓展了吗？

陈少杰耷拉着脑袋说：市长昨晚心脏病突发死了。

阿龙说：市长死了跟你有什么关系嘛？你倒像是死了亲爹一样。

陈少杰已经沮丧得说不出话了，但还是轻轻地说：我借你的十万块钱，本来三个月后就还你，但现在你要再等一等了。

阿龙有些紧张地说：怎么了？你的公司出问题了？

陈少杰低头喃喃地说：市长死了，死了。

阿龙想要再问，但陈少杰避开了他的目光，往前缓慢地走去。阿龙就不问了。陈少杰也不知去向哪里，此时他正往北，可他的家往南。无论是公司还是家，他已经不能再回了。他想起前天市长还跟他说，一定会帮他拿下壹号公馆高档小区的物业管理业务。他曾对这个小区寄于很大的梦想，只要市长帮他拿下了，他的公司就会迅速发展起来，为此他朝阿龙借了十万元汇到了市长的账号上，只求市长能给他打开一条人际关系通道，让小区的房地产开发商洪震能给几分脸面把物业管理交给他。而今天，市长带着他借来的十万元钱，不辞而跟他永别，这意味着，壹号公馆小区的业务没指望了，而且从此他将负债经营，今后的生活将会暗无天日了。

刚才讣告上说，今天上午市长的遗体在殡仪馆里举行告别仪式，想必到时整个城市的名流都会云集一起，他要是也去一趟，或许还能结识一些位高权重者，对自己不无好处。想着想着，他就拦下一辆出租车，直去殡仪馆了。

殡仪馆里格外阴冷，也许到处是阴魂。市长的遗体告别仪式上，只有稀稀拉拉的一些人。他围着躺在鲜花中身上盖着党旗的市长遗体转了一圈，看着经处理过的市长面容，饱满的脸部丝毫看不出死前一刻的痛苦，似乎还含着笑，带着对世间一切的满足。市长确实满足了，没有白来这世上一遭，可他驻足在市长的遗体旁禁不住潸然泪下，掩面而泣，这种悲痛没有人能够体会。放声的痛哭之后，他转身走出门，这时一位跟他年纪相仿的年轻人走了上来，说：你好，我是郭小天，市长是我父亲。你一定是我父亲的生前好友了，请问你在什么单位工作。

陈少杰从西服口袋里掏出一张公司的名片，递了过去，没有说话，径直回到公司办公室了。尔后的几天里，他失魂落魄地坐在办公室里，什么地方也不去，什么话也不说。但这一天，那个叫郭小天的年轻人来他的办公室了，说：陈总，你是我父亲生前唯一的好友，所以我来看看你。

陈少杰觉得这话很好笑，但忍了忍没笑出来，说：我的公司马上就要宣布破产了，我要到南方城市打工去了。

郭小天诧异地说：怎么了？你现在有什么困难吗？能跟我说说吗？

陈少杰想了想，觉得很有必要跟市长的儿子说说那十万元钱的事，但又不知如何开口，只好说：郭市长走了，我现在心灰意冷了，没有心思再来经营公司了。

郭小天似乎有些感动，说：你的公司是物业管理公司，这个行业很有发展远景的。我有很多房地产界的朋友，只要我给你找找相关的一些人，你的公司很快就发展起来了，为什么不好好地经营呢？

陈少杰一听这话，精神立马抖擞起来，忙说：我也想好好地经营啊，一直都想拿下壹号公馆小区的业务，可那老总洪震不认识我。你也知道，这个年头，没有关系是不行的啊！

郭小天笑了，说：洪震啊，跟我是高中同学哩！我帮你说说，一定不成问题的。

陈少杰真的来劲了，急切地说：好的，好的，事成之后，我一定会感谢你的。

郭小天笑笑没说话，临走时说：你等我的电话吧。

陈少杰像是在漫长的黑暗中发现到一丝曙光，顿时觉得前途原来是这般地亮堂。第二天，郭小天就给他电话了，说洪震答应把壹号公馆小区的物业管理交给他来做。他一时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在电话里千谢万谢了很长时间，电话里的郭小天笑个不停。

事情就是这么顺利。陈少杰跟洪震签了合同，公司发展得相当好，一下子拥有三百多名员工，成为这座城市最有实力的物业公司了。当然，借了阿龙的十万元钱也还清了。陈少杰为了感谢市长的儿子郭小天，就到了郭小天的家里。一进客厅，就看见市长的遗相高高地挂在墙上，他顿时感慨万千，眼泪差一点又涌了出来，这时，郭小天说：我父亲当了很多年的市长，看上去朋友很多，实际上，只有你这么一个真正的朋友。

陈少杰有些惭愧地说：我算不上郭市长的朋友。

郭小天面容凝重地说：陈总，只要你还在这座城市里，我就会一直尽力地帮你。你知道我为什么这样做吗？

陈少杰对此也感到很意外，一直困惑不解，就问：为什么呢？

郭小天说：还记得那天我父亲的遗体告别仪式吧？当时来了很多父亲生前的好友，对我父亲的突然离去一律表现出很有理性的悲伤，我知道他们这是讲究一种礼仪的，没有真正的感情。只有你，陈总，看我父亲时会痛哭失声，让我们一家人十分感动。所以，作为父亲唯一的好友，我有责任帮你。

陈少杰没有再说话，精神突然有些恍惚。回来的路上，阳光很明媚，他远眺着面前的大道，这条大道一直延伸到城市的深处。这条大道很光明，可就是这么光明的大道刺得让他睁不开眼，一种悲凉油然而生。当悲凉成了悲痛，他的脚步沉重得再也迈不动了。



2012年2月7日安庆

小易爸

以前读过的小说，现在再次读起来，还是能让人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