萌发

桐城明月

         地球是一个巨大的陀螺。大地、河流、山川、丛林，所有世事万物都随着这个巨大的陀螺而转动——不舍昼夜，轮轮回回，转来春草的嫩绿，烈日的浓荫，草木云水的潇潇，转来寒风凛冽里冬雪的飘舞。
　　裸露的土地寂静无声。我望见许多种子正在泥土深处悄悄整装待发。那些温润、潮湿、甘甜的泥土里，无数处于生命原始状态的种子正一点一点地醒来，轻轻舔舐着大地的肌肤，一如赤诚裸露的婴儿依偎着幸福的母亲。它们汲取着，膨胀着,兴奋着,呐喊着,伸出小小的脚，张开小小的芽尖，一点一点地拱开土块、石子和朽烂的草根。它们听见地面上遥远软润的风，听见更远的地方一阵又一阵轰隆隆的雷声，听见如丝般晶亮的雨的召唤了。没有邀约和契定，没有犹疑与彷徨，它们怀揣着希望，洋溢着惊喜，点点滴滴地往地面上行走。

　　春天才刚刚开始，阵阵春雷和潇潇雨水涤洗着的人间，从沉睡中醒来的种子，打着呵欠，咕哝着大地和天空的语言，把寒冬季节里悄悄孕育的希望一点一点地用物质的形式呈现在世界的眼前。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河岸边几株苍黑的垂柳在几场春雨过后不动声色地透出如烟的绿。河畔已是一片飘渺的淡绿，浅浅的河床里，仿佛一夜之间就冒出来大片大片平展的绿意，像是朵朵绿色的云朵，随着流水向远方铺展，那些绿色伴着粼粼流水，一视野的清新和可人。风微微地吹过，吹起河畔俯身弄水的女人松散的发髻，吹皱河池里浅浅的水面，无数细小的涟漪一波一波亲吻着堤岸……

　　风吹过，我望见河床里伸出无数的草尖，那是丛丛的春草、野生的水芹和河蓼正在萌发。刚刚复苏的浅绿宛如一川安详的画图，在春风的吹拂下静默成一川绵延的温存。曾经茫然的天空、苍黄的土地，连天的苇草和枯岸边经年的河柳，在经历了一整个冬天的沉默和思考过后，正令人欣喜地发生着变化。我知道，所有的生命都在生长，丰盈，又将毅然决然地走向衰亡和腐朽，走向另一种意义上的轮回和新生。可是，那些曾经的萌发，迅暂的欢乐，那些曾经的晨曦朝露清风月明，却是永远值得珍藏的生命记忆。

　　一些东西正在醒来：丛林里的虫鸣，田畴间的蛙鼓，打着呵欠的刺猬，以及我的橱窗里刚刚爬出沙土的巴西龟；一些根茎正在努力地向下：以土地为基点，草、木以及亿万颗种子的向下和向上的生命却是统一的。它们知道，站立在土地上的生命只有竭尽所能汲取来自于土地的养分，才会有向上生长的机会和未来，才会更加坚定地拥有阳光和风雨。

　　然而，在这样的勃发里依然还有一些东西正在走向死亡，比如正在腐烂的种子，不断消逝的时光，以及渐渐衰老的人的生命。我在想：人是向着哪里生长的？人其实无所谓向上，更无所谓向下，只是，人有思想，有着自己成长的方向，以自己的生存方式成长于天地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