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斤香肠

潘爱娅 · 发表于 2012-5-19 20:56:42

一：                         开心

   张晨洗漱完毕后，看看离上班时间还早，就来到阳台上，伸伸腿弯弯腰，舒展下腰身，也顺带着欣赏会儿小区里的绿地风景。自从搬进这新居以来，还真的没怎么仔细看过这周边的环境呢，尽管这片小区在这座城市来说，算得上是顶级的花园式建筑，可自己总是忙得慌，清早出门到夜晚才进门，什么绿树繁花青草地的，想欣赏也难得有时间。

昨天夜里下了一场小雨，天刚放明，已显出今天是个艳阳天，太阳还没露脸，那晓霞就漫出了天际，草地，花朵上滚动着的露水珠还没被阳光蒸发，格外的晶莹莹的，空气也清新得似乎被过了滤。张晨做了个深呼吸，想想自己一直都被工作缠身，难得有今早这番惬意，心情也就明朗起来，他扭了一会儿腰后，再次舒展起双臂。

   咦！手背碰上了啥湿哒哒的东西？抬眼一望，啊！香肠！入冬才两天，妻就灌了香肠了？不会！我们已多年不吃那玩意儿了，高盐的东西，对身体不利。哦！想起来了，昨天老家的堂兄来了，可能是他带的吧。这位堂兄自从听说自己喜欢吃香肠，年年一入冬，总要送香肠来。若推辞不要，又怕伤了他老人家的面子。哎！这位老兄也是，也不翻翻日历，看看今夕是何年，再看看今人是何人了，还老是把我当做那市井人家贪吃的小男孩，张晨自嘲的摇摇头。

这挂丑陋而不堪的香肠，让张晨的好心情骤然停顿了下来，五味杂陈呼的一下就涌上了心头。儿时的记忆也如放电影般，一幕幕的浮现至脑海里。

那还是在文革初期，已近年关了，老右父亲还被关在牛棚里，张晨记得自己那年十一岁了，他和比自己小三岁的弟弟，给牛棚里的父亲送去了一巴缸菜饭后，在回家的路上，弟弟说到自己同学家过年有香肠吃，那种羡慕的馋像现在想来，还能让做哥哥的张晨，心中隐隐不是个滋味。

如是乎，哥儿两一路商量着，回家后央求妈妈今年过年啥吃的都不要，就买点香肠尝尝是什么味道。可怜的妈妈说：过年的米钱都还不知在那呢，哪来钱买香肠？话是这样的说，不过几日后，母亲还是弄来了一元钱，交给了张晨，并交代，这是过年的全部资金，买了香肠，别的就什么都吃不成了。

哥儿两怀揣着一元人民币，犹如怀揣着一个伟大的理想，来到十字路口的副食品店。只见柜台里坐着位胖阿姨，估计三十来岁，很有风韵。滋润得面如满月，色如桃花，一看就知道是个营养很充足的人。人人都知道的那个年代，在掌握着物资的商店里当个营业员，也不亚于当今的贵族哦。

“阿姨！我买半斤香肠！”

“什么半斤香肠？买不起就不吃，半斤不卖！”胖阿姨那高高在上的眼神，朝的是天花板，连瞟他们一眼都没。

张晨呆了，弟弟的眼泪马上就溢满了眼眶。哥儿两没有央求那位胖阿姨，也不敢央求，小小年纪也朦胧的懂得点啥叫人微言轻，知道央求也没用。

张晨怀揣着那破灭了的理想，怀揣着那买不来半斤香肠的一元人民币，怀揣着羞愤难当和失望的心，狠狠的将那张胖脸庞，牢牢的记于心，不！是刻于心里，脸红心酸的一路走回。

被羞辱和失望弄得呜呜咽咽的弟弟，回到家中，也感染了母亲，离过年只两天了，想到孩子的父亲还被当做牛鬼蛇神关着，自己又没有工作，生活无来源，不免放声大哭起来，弟弟和着母亲，也改呜咽为哭啼了，一家三人，被深深的沉浸在无望，耻辱的哭声之中。

一向认为自己很坚强的张晨，把眼泪控制在眼眶内，不许让它流出，努力的劝慰着母亲和弟弟。十一岁的小男孩，也懂得了男儿有泪不轻弹，并且在心中暗暗发誓，立志要做个有出息的人，做个不为“半斤香肠”而折腰的人。自此后，“半斤香肠”这四个字，就一只沉淀在张晨的心中，激励着他，伴随着他，一路长大。

二：

别笑穷人穿破衣，三十年河东又河西:。改革开放的春风，吹绿了祖国神州大地，也吹红了张晨一家子。恢复高考制的第一年，张晨哥儿两双双考起了重点大学，弟弟还是全省状元。老知识分子兼右派的父亲，也恢复了地位和工作。

张晨弟兄两，也是被狂风暴雨洗礼过了的人，特别的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大好社会环境，在各自的工作岗位上都干出了成绩，尤其是弟弟在科技行业大有建树，一路干到了高端。张晨用自己的话说，吾虽不才，也干到了正处。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张晨的父母亲也已去世多年了。可每年的冬天，张晨都会叫妻子准备点香肠，以备年夜饭请祖时，摆放在母亲的遗像前，这已成了定规。

母亲并不爱吃香肠，长大后的张晨弟兄两也不爱，但自从那次的“半斤香肠”事件后，在一家子的心里似乎种下了“香肠”的种子。在最初那艰难岁月里，再难，经济再紧张，到春节边，母亲都会筹备点香肠，以此来安慰俩孩子。也许带着一点激励的意思吧！

年年春节筹备香肠时，都不忘说一说那“半斤香肠”的故事。这也成了张晨家几十年来不变的规矩。到如今，香肠在张晨家不是用来吃的了，而是成为一种意义，一种勿忘家耻，展望未来的意义了。

那位卖香肠的美貌胖阿姨，现如今，已是老态龙钟，邋遢肮脏，埋没在老人堆里，曾经的花容月貌已无从寻觅了。可对于张晨来说，无论岁月是怎样的变化，那张曾经傲慢如皇后的脸，哪怕被岁月的风霜风干了，只要见着，他都还能认出的。

这不是他有多记恨，而且也并不值得去记恨。有时想起这件事和这个人来，暗暗的觉得还应该感激这位阿姨才好，感谢当年那“半斤香肠”的事情，给了自己的刺激和教训，让自己懂得了一点，世态炎凉人情冷暖，懂得了做人不能落后，必须奋起直追超越他人，才有活路的道理。张晨觉得自己是从那以后，才开始了奋进和努力，并有了以后的小成绩。

想到此，张晨再一次抬起头来，把那挂在阳台上晾晒的香肠打量一眼，不禁在内心感慨一番：香肠啊香肠！想不到你这么个东西，在我张晨心里还有如此一个结，永远也解不开的结。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