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雨

桐城明月

一、

                                

   早上起床，便是漠漠的轻阴。

   空气中弥漫着雨丝潮湿的味道。向西，薄薄的雾气自龙眠群山逶迤着漫下来，一直蔓延到小城深秋的呼吸里。山脉，河流，街道，小巷，树木，都氤氲在这淡淡的雾霭中，和着清幽的香樟的味道，在弥漫着丝丝凉意的清晨里缓缓而沉静的流动。

   小区花坛里的月桂稀稀落落的开着，幽远而若有若无的香。大片低矮平整的草地上满是湿漉漉的清新。几片苍黄的叶子静静躺在清晨的水泥地面上，依稀怀着昨夜深长的叹息。

   秋，少了春的浓烈与艳装，没有夏的郁蔽与喧嚷，也不似冬的肃杀与萧条。在这无言的清晨,秋,不期然的为我带来了一种廓然空阔的心绪，一种淡然惬意的闲适。

   呵，秋，你是厚重而内敛的，淡雅与深意的，更是忧郁与沉思的。



二、



   习惯性的按下电脑的电源按钮，指示灯却没有与往常一样亮起。小城的今天又停电了。

   也好，无事可干，拽过一张凳子，坐在窗前发发呆吧——一个人不被打搅的时分，也是一份最难得的淡定和自在。

   就这样呆坐着，在秋的凝重而深长里，把自己沉到这个季节的深处。这样的天气，这样的季节，只适合浅浅的想，不忆及曾经，也不念及未来。万千言语都已不在，惟有一份分外旷远的思绪一如飘忽的云朵，一如散开的烟。

   不知什么时候，窗外响起了淅沥的雨声。一声声、一滴滴的敲打着我的窗棂。



三、

  

   窗子的外边，是一座经年废弃的园子。

   园子不大，里面散落着高高低低的泡桐树、苦楝、以及许多我叫不出名字来的错杂的野草，盛开着一丛丛金黄的雏菊。顺着墙根和那些泡桐树、苦楝的枝干，依依的爬满了许多葱绿的藤萝。

   没有风，草最先枯黄了下去。零星的雨点不紧不慢的打在阔大的泡桐树叶子上，那些叶子便止不住地颤抖。秋雨打在凌乱的叶尖上，苍黄、暗淡的叶子仿佛又忽然间恢复了一些生机，就像一个在黄昏里默默静坐的老人无意间又回忆起了短暂而匆遽的童年。而草是更加的苍黄了，耷拉着奄奄一息的身躯，无力的倒伏在废弃的瓦砾与土丘的身上，倦极了再不愿醒来。

   泡桐的叶子也不像以往那般的浓密，愈发的稀落了。一些执着而顽强的藤蔓缠绕着悄悄爬上了那些瘦弱的枝干和树冠，向着沁凉的空气和云天伸出了无数簇嫩绿的、鹅黄的指尖，仿佛曾经的春天不再走远，又好像在与这凋零与凝重的秋作着最后的、却惨烈决然的抵抗。

   苦楝的叶子也不再葳蕤。破败的老房顶、斑驳的残垣、苍黄幽暗的叶子，只在这点点滴滴的秋雨中无言的沉默。

   园子的右侧，几簇稀疏的雏菊仰着细小的、金黄色的脸庞，在秋雨中绽开来小小的明丽。那点点金色的明丽宛若闪着微光的小星，在低伏的雾气中捧出一滴滴极精致极细小的光。

   园子的后侧紧靠墙根处，开着两三束淡黄色的花。细碎的花朵，开心的小脸，热热闹闹的挤满了那一处小小的土丘。这种花儿我是认得的，学名叫一枝黄花，属于加拿大外来物种，能与其他植物争肥、争水、争空间、争日照，具有较大的侵袭性和破坏性。在秋天的雨丝里，那一束束黄色更加的明丽和养眼了。

   我在想，在这局促得近乎封闭的、逼仄的废园里，它们背负着侵凌物种的骂名，承受着被砍伐和被铲除的危险，独自寂寞的、静悄悄的开放。也许生长于斯、开放于斯、局促于斯的这些金黄色的花朵，早已不具令人痛恨与厌恶的侵凌和破坏性质了吧，只自顾自的、认认真真的开放。不管将来命运怎样，也不顾即将到来的严冬的脚步，不畏惧即将可能的拆建和房地产开发的大潮，只在自己的生命里执着的生长，凌乱的抽枝，微小的茂盛，顽强而乐观的开花。

   ——它们依稀还记得来过一遭这纷扰的红尘四季，记得曾经一点一滴的、风里来雨里去的执著的生长。

  

  四、



   淋漓的雨下着。近处的龙眠河也无声的沉默。

   宽阔的河床，窄窄的河道，一河的秋水浅浅的流向远方。看得见细小的雨滴零落在浅浅的河面上，漾起一圈圈的细小的涟漪。

   深秋的河水更浅了。河床上满是连片的衰草——那里是野生的茭白、水芹菜、灯心草、红蓼和革命草的世界。两头乌黑的耕牛悠闲的伫在河床里，摇着长长的尾髻，低着头漫不经心的觅食，时而又抬头浅浅的凝望。

   这是一年中最美的季节，也是它们一年中最悠闲的时候。春耕，夏种，秋收，它们在农人丰腴的田垄间负累着前行，犁开一铧铧黑色的田野，犁出了一垄垄金色的希望。

  

  五、



   不远处，小城那座最高的建筑物已渐渐的隐入了浓浓的雾气里，只显露出若隐若现、不甚分明的轮廓。

   那座小城最靓丽的桥也看不见了。更远处是一片乳白色的苍茫。这苍茫，不知道是来自于渐浓的雾气，还是这无边的细如轻愁的雨丝？回首西望，更远的群山已然不见，熟悉而无言的西山也一点一点地消失在这无边的苍茫之中了。

   秋，这淋漓着无边丝雨的秋阿，我将在你无边的苍茫中得到沉默，沉默是万千的语言。

   而沉默抑或是语言，却都已经，瞬间没有了意义。

悬崖边上的贵族

写得有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