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尽桐城都是诗——一人巷

桐城明月

一、

曾经在古旧的胜利老街，我无意中匆匆走过这样的一条逼仄狭小的巷子。
那是一个冬日的下午，因为工作的原因，我在老街一位极富耐心的居民组长的带领下，深入到老街那些层层叠叠迷宫一般的老宅间进行社区健康调查，不期然的就走进了它。

二、

这是一条叫做“一人巷”的小小巷子。
侧着身子走过这条狭窄幽暗的老巷子的时候，我们的头顶正闪过一线瓦蓝的天空，脚下响起一串沉闷嘈杂的回音。这样的行走里遇见这样的光景，我不禁的惊呼出来：在我日日行走过的老街的一旁里，竟然还有这样一条从未被我注意到的、如许逼仄窘迫的小小的巷子！
窄窄的巷子宽不盈两尺，长不过十几米，两旁笔直的竖起高约三米的斑驳的老宅外墙。这些老旧的墙体大多已经风化剥脱，粉刷墙体的砂浆四处开裂着，崩析离露出来许多混和在其间的草禾。大块剥脱和毁损的墙面以水泥砂浆修补起来，或是干脆塞进去一两块黄砖。
因为下午的阳光无法投照到这里，这巷子愈发显得幽暗和破败了。

三、

头顶着一线如丝的天空，我们斜着身躯鱼贯而入。
正如它的名字，这是一条仅能容下一个人小心穿行而过的巷子。巷子极短，顶多几十步的距离；巷子太小，在低矮老街的鳞栉中几乎看不到它的存在；巷子也极为逼窄，一个身材稍稍肥硕、或是穿上厚一点的冬衣的人都无法通行，更不用说两个迎面的人的相遇了。
我曾经无数次走过它的身畔，却从来没有留意过有这样一条古老的巷子。问起同行的年轻居民组长这一条巷子的历史，她一脸茫然的朝我望来，继而和善的摇头不语了。再后来，我还是很不甘心，再问，依旧只是摇头，说只知道它叫“一人巷”，早在几代人的记忆里就存在了，一直修修补补的存续到而今。它一直静静的存在着，续续的走过许多的生命：迎来，容入，送走，再迎来，容入，送走。
“一人巷”这个名字的由来，几无悬念的来自于它的狭窄宽度，而至于曾经的人们为什么要留下一个这样的空间，为什么要反复的为它修葺与平整，这巷子又有着什么样的历史与曾经，都无从知晓，也无从查考。

四、

然而这样久旧的巷子，这样的无从查考的历史，令我在好长一段时日里很是惶惑与不解。
我的内心里，宁愿一直相信它有着一段怎样的曾经。——曾经那么宽绰礼让的人居环境，曾经喧嚷繁华、商贾不绝的老街场景，以及一直以来极其讲究檐下滴水以及风水相逼的人文地理观念，又是怎样的滋生出来如此这般的、仅容一人通行的小小的巷子？
而这的惶惑与不解，又是否只是我的一厢情愿呢？

五、

自那次匆匆的走过后，我一直在心里惦记着它。希望在某一个闲暇的时刻里能再次探访它的面容，叩问它依稀走过的踪迹。
于是，选择了一个正午的时分，我再次来到位于老街身侧的一人巷，沿着冰冷狭小的河卵石地面无言的走进。
中午时分。
一人的巷子正空着，幽静、沉默，没有半点人声。我的脚步再一次沉闷的响起，叩问着冷寂沧桑的老巷。
地面上，光滑的卵石映照着清冷的光泽，从老街的街口斜斜的滑进。巷子前宽后窄，开始的一段尚能容得下一个人顺畅的行走或是两个错面的行人侧身的让过，后段的部分则渐行渐窄，直至只能容下一个人小心的通过。
巷子两侧的老墙是旁边老宅的外壁，青砖的墙体，砖块直立着，用泥浆抹了缝，从地面层层的垒砌着而上。四五株碧绿的凤尾草长在两侧老墙的根上和墙体的窗棂，伸出颀长的叶尖朝外张望；向上，是马头墙的尖尖的顶端，铺叠着层层古旧的小瓦。

六、

我从巷口缓缓的走进，一直走到巷子的最深处。六十步；从巷子的深处走出来，也是六十步。
用手抚摩着苍老不平的老墙，我的心上又无声的走过许多岁月的痕迹。正午的阳光直直的打进来，把一线细细的光环洒在了老墙斑驳的一侧，巷子里便填充了这一星短暂的光亮，不再如上一次我来时的那般黝黑和阴沉了。
站在巷子的中间，我侧首顾望：巷子的一端连着垂直的胜利老街，另一端斜斜的伸入进来，然后迅速决然的撞向一堵厚实凝重的山墙。巷外，是匆匆行走着的路人的脚步；巷内宁静幽深，一如恍然隔世的时光的隧道。

七、

自山墙的根部呈直角的向右拐过去，向内，住着几户老街里的居民。
我轻轻敲响一扇低矮锈蚀的老门。一个套着红色围兜、约摸七八岁的小女孩为我虚掩开了厚门扉，一截小小的身躯固执的伫在浅浅门槛之上，歪着扎上羊角辫子的小小脑袋，调皮却警惕的看我。
门内，一位眼神昏花、戴着老花镜的老人正低着头坐在桌前，旁边放着一个老式的针线笸箩，自顾自的摆弄着手中花花绿绿的针线活。看到有人走近，老人只平静的抬了一下头，浅笑着，又无言的沉进了手里的针线中去了。

八、
我站在门外，很久的没有走进。
眼前，布满尘灰的墙头上，爬满了已经完全进入了枯槁和死亡气息的丝瓜老藤，一株落光了叶子的腊梅从墙内伸出来几枝瘦弱遒劲的枝丫，稀疏的开着几枚淡黄的梅。
枯叶轻摇，暗香浮动，一束开在冬天里的风，走过低矮的墙头，轻轻的爬上我的面庞。
我在这样的门前徘徊，在这样的暖阳和光影里沉思。铁皮的老门，狭小的门庭，幽暗的过道，结满蛛丝和藤蔓的小小院落。苔痕自潮湿阴暗的墙根爬上大半个墙垛。屋内，一个耄耋的老人正低垂着头，一心一意的、平淡专注的细细缝补着手中的一方世界，缝补着这流年里的老街波澜不惊的岁月，缝制着流水一般平静走过的日子。
我终于没有开口，也不再走进。——就让这样一个平静的场景和安宁的午后继续的归于平静吧。

九、

如此宁静的老街，如此平和与安详的生命！
我不忍将这瞬间的祥和和安宁打破，不忍惊醒这一份午后暖阳下的沉醉。也许于我，这一条巷子和老街的历史，以及这里斑驳残破的老宅的存在，已经不再重要。
我小心的退了出去，回望了一下贴在这低矮门楣上方的小小的铭牌：西后街，66号。

十、

走出来的时分，已经是下午。
穿越巷子的时候，迎面正走过来一个提着两瓶开水的老人。抬头正看到我，立即小心的转身退过，让我满怀歉然的从他的身旁走过。
老人应该是住在这里的居民了。在我通过的瞬间，他拿一份稍显狐疑的目光和随之而来的善意的微笑待我，然后又无言的走进巷子的深处。

十一、

而我却突然的觉着有一丝不安，和许多歉然的忐忑。——怕是我因了贸然的唐突，因了我毫无意义的追索和寻访，打扰到了居住在这里的宁静的风景和人们吧。
离别的当口，我长久的站在了巷口。
两旁是幽深的老宅，头上依旧是一线窄窄、窄窄的天空。
古老与安宁，逼仄与空旷。这样的巷子，注定了是一处最为祥和和安宁的风景。

水每每

仄仄一人巷，引出如许长长一大段，抬头左右顾盼，低头莞尔轻笑。
只为人们常常想编一个故事，为某物。

蛰龙

十分惊诧这条巷子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