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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常在山西出差,从长治到晋城,是经常走的线路,也因此认识了一个残疾的乞讨者。
说认识,是因为经常看见他在这趟车上乞讨,乘客坐满后,他便上来,他的双手自腕处断了,由于长期劳动,手腕已成拳头状,第一次见到他,觉得他非常可怜,而且言语非常客气,哪怕递过去一元钱,他也低头诚恳的说“谢谢”。(其实这种感觉,正是我内心的一种虚荣,还有虚伪。)
我给过他一次钱,直到后来我发现他总在这辆车上乞讨,(是否在别的车上乞讨难说),而且所谓的诚恳的“谢谢”已经固化为一种机械性的说辞,我甚至注意到他上车前开始酝酿表情,乞讨完毕下车时非常从容,此后,我看见他眼皮也不会抬。
我为他算过毛帐,除去少数冷血如我这般的,绝大数乘客都会掏出票子,最少额度是一元,最大面值是十元,每车约三十人,每次收入颇丰,我虽然开始厌恶他的机械说辞,但也知道这些收入不会是他独有,通常,他们的收入都会上缴给他们的上司,也就是头儿,由头儿分配,能分配多少到他的头上,恐怕也不是很多。
我有时也会暗自讥讽自己的心态,人家是残疾,已经很不容易了,谁愿意光天化日下看人们的脸色乞讨?面对乞讨者,偏偏做出一种慈善的心态来,慈善完毕还希望人家报答,哪怕一声真挚的谢意,我发现我真是虚伪透顶,不过这种心理实在难以扭转,所以今天看到这个人乞讨,依旧不予理睬。
不过他也认识我了,因为总坐这个车,他也知道我不会再给他钱,所以乞讨到邻座,他也没看我,就径自下车了。
平心而论,我曾经是个非常善良的人。到现在,心里也还有那么一点善念。我印象很深的是1998年,我在上海,当时混得差,几乎要到露宿街头的境地了,有次在西藏南路找工作,在公交车站看到一个老太太在寒风中左顾右盼,我当时并未理会,像一阵风一样从她身边刮过,我只看到她向我伸出手,但我已经走出很远了。 我一路走一路想,这老太太是不是遇到什么难事了?我能不能帮她?于是我又转回去找她了,她告诉我,她的孙女(好像是孙女)被人拐骗到崇明岛了,她从安徽老家来上海找她,没钱坐车了。 一想到是安徽老乡,我咬咬牙从兜里摸出十元钱给了她,然后我非常忧愤的走了。
我以为做了善举,但我的表姐们都说我做了傻事,说我被骗了,我装作不以为然,心里暗自告诫下次注意。
再后来,在大兴路遇到一个自称山东籍的中年人,说下车钱被偷云云,我奇怪是他主动拦住我的,但是我还是掏出十元钱救济他了,这次我没有告诉我的表姐们,但心里有种吃亏的感觉。
后来我终于失业了,跟一个上海大哥后面混,他带我去方斜路的一个游戏厅玩,我不会玩,只能看上海大哥玩,这时走过来四五个八九岁的少年,把我围住了,嘴里说“大哥,没钱了,借点吧”之类,然后一起摸我的口袋。我倒不怕打架,虽然他们人多,我住的地方离那不远,完全跑得出的,我好笑的是,我已经没有一个钢镚了,他们也只好失望的抽出手来。
那年我十八岁,此后我渐渐的明白了些世道。到了1999年,在北京的下雪天,我在工地上干活,中午买菜的时候,在路上遇到一个衣着光鲜的男子,应该像个成功人士,而我那时一身灰尘,头发上也是锯沫子,他向我问好,说他是南方某公司的领导,这次来北京,好像是钱被偷了,能不能借给他点钱,他日后一定归还。
我开始是不信他的,但他说得非常诚恳,不由我不信,我甚至非常同情他,虽然他衣着,还有他的身份比我高级得多。于是我给了他五十元,是大伙的生活费,用来买菜的。他说他一定归还,还找我要了我老家的地址,我是非常相信他的,而且也的确想让他归还,于是我掏出铅笔写了我家的地址给他。当然,后来并没有还钱或者写信给我。
随着人不断的长大,我逐渐的有了害人之心。以至于我在东北收到假币时,第一个念头是人家坑了我,我也去坑人家,但我的坑蒙之术实在不高明,被人家追着赶了出来。
新世纪的某一天,我在南京火车站遇到一个自称是西安某大学的女学生,很斯文的,她拦住我说去西安学校票钱不够了,身上的钱也不够买顿饭,我是极其犹豫的,但她说的非常诚恳,也非常可怜,最后我给了二十元,她也要求我给地址,她好还钱,我依然留了我在东北的地址和电话,真诚的希望,希望她们言而有信。
虽然她们后来也没有还钱,也许学业忙。我有受骗的感觉,要不我不会写出来,但我还是相信,她当时的确没钱买火车票。
再后来,我的心真的冷了。看到长治街头有人把生病的亲属直接放在地上,跪在边上,表情麻木;有人写得一手好字,跪着写些“遭遇不幸”的诗词;有中学生模样的人跪在地上,写着“求求给顿吃饭钱”的牌子,甚至在不同的路口都能看见他们,我心里一点同情心也没有,充满了不屑和鄙弃。一个男人,还是个中学生,至于到了“求求给顿吃饭钱”的地步吗?你帮人家打一天短工,说明原因,人家也会给一顿饭钱的。
我想起了我在吉林通化的一件事情,当时我公司来货了,跟着货车步行跑来的是一个中年人,(货车在市区开得慢,他得以跟过来),我很奇怪他来干什么,他说经常看到我们卸货,他去某地的亲戚家,身上钱还差一点,所以帮我们卸货,希望我们给点钱。 当时卸的货不多,我们三个员工足够了,我说不要你卸,我给你路费钱就是了。但他不肯,非常卖力的帮我们卸货,最后我给了他二十元,他不要,说只要十元,于是我留他吃了一顿面条。
今晚突然想写这些,是因为今天在长治到晋城的车上,再次遇到那个残疾的乞讨者,我很冷漠的扭过头,我那一颗曾经善良的心,不知不觉的,变得如此浑浊。
纪念,曾经善良的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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