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鲜花( 0) 鸡蛋( 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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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朵蓝色的喇叭花。其实,我更喜欢别人叫我牵牛花。牵牛能让我想起竹篱笆、红蜻蜓的乡村。还能让我想起陪红花看露天电影《牛郎织女》的日子。
那时候,红花还是个拖鼻涕,穿开裆裤的黄毛丫头。清晨或傍晚,我在篱笆上听风吹柳笛,看炊烟曼舞,红花就在我身边蹦蹦跳跳的窜来窜去,叽叽喳喳地跟在她外婆后面,像个跟屁虫样的,小腿不歇,小嘴不歇,小眼睛也骨碌碌转个不停。
红花是个可爱的小丫头,高兴就咯咯咯地笑,笑得脸上都是阳光明晃晃的影子。不高兴就噘着嘴,耷拉下两只柳叶眉,哼哼唧唧地哭,哭得稀里哗啦的,再从指缝里偷偷看她的老外婆。老外婆“宝儿”“心儿”地哄着,实在没辙的时候,就让我爬上红花的羊角辫子,红花摸着小辫子,对着池塘,照啊照啊,伴着池塘里的人影儿跳舞,唱歌,做鬼脸,玩得一身的劲。人家说小孩子翻脸比翻书快,我说红花翻脸比眨眼睛都快。
我在她的头上晕晕乎乎地颠颠着,都忘记了自己的年龄。我是没有年龄的,我的生命就是日和夜的交替,似乎永远年轻着,也似乎永远老着,这样很有意思,也很没有意思。
玩得累了,红花就把我从头上取下来,用她玫瑰花般的小嘴亲我,对着我呵气,弄得我周身暖暖地痒着,扭着身子一边躲闪一边轻笑,红花就更来劲了,这个小丫头,是个人来疯,有时候都把我掉地下了。
晚风起,夜色浓,红花把我罩在她粉色的小手里,捧回家。
红花有个墨水瓶,洗了无数遍,通体透明澄澈,闪着蓝色的光。灌上水,就成了我的小床。
我在红花放书包的桌子上认识了几个新朋友,穿着透明礼服亭亭玉立温婉可人的煤油灯,银色金属铠甲的手电筒,紫红鎏金缎子外套的收音机,小巧可人的银色打火机,总是咔嚓咔嚓独自说话的钟山手表。晚上,红花睡着了,我们就在静谧的夜色里聊天。
煤油灯说:我陪着红花妈妈来这里的,那时候还没有红花呢?那时候,好冷清哦......
手电筒说:我来得可早了,我是跟红花爸爸从她爷爷那来的。
轮到我说话的时候,我说:我是和红花外婆一道从大山上下来的。
他们都斜眼看我,钟山瓮声瓮气的说:你吹什么呀?!你不是刚刚才来的么?!
是啊,我是刚刚才来的。可是,我确实是红花的外婆把我从山上带来的啊。
告诉你们一个秘密吧,红花外婆小时候的名字叫蓝花,她说叫我蓝花的时候,就感觉像有人在叫她。她希望有人叫她的名字,可没有人这么叫。红花外婆就说,叫你蓝花吧,听着就像妈妈叫我呢。于是,一见到我就念叨着蓝花,蓝花,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我真的就变成一朵蓝色的花了。
我见到红花外婆的时候,她已经没有名字了。他们给她一个特定的称呼,某个人的附属品样的。就像一样的帽子下无数张不一样的面孔,但戴帽子的人都必须低着头,这是什么样的感觉呢?就是触目所见的都是一样的帽子,一样的,单调的,重复的,乏味的,没有视觉冲击的。唉,总之,就是一大片帽子。一大片像符号一样的帽子。
红花外婆可真是个好人儿。
她把我从苍茫的大山里带到了美丽的乡村,天天给我浇水,陪我说话,叫我蓝花。我看着她一点点地弓了腰,生了白发,眼睛迷糊,牙齿脱落.......我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就说:“给你一个愿望吧。你可以随意的许个愿。可以年轻,可以漂亮,可以有个名字重新活一次。”我是一朵有魔力的花,我忘记说了。一点点的魔力。
她想了一会,问我:“可以把这愿望给红花么?”
“你可以选择有名字的一生啊,你看现在的女人都有名字了。”我不解了。这个好人,怎么不为自己想想呢。
“活过就知足啦,给红花吧。”老外婆说,笑眯眯的,好像什么都不在乎地愉悦着。
“可是。”老外婆停了一会儿继续说:“你不能先告诉她,你得等到她真的遇到困难的时候帮她。”
“什么叫真的困难?你现在不是吗?”
“不是,我只是很累,只是到了休息的时候了。”老外婆轻轻地笑着,粗糙的手暖暖地摸了我一下,我听见她心里在叹息。
我看着红花一点点的长大。上学,读书,谈恋爱,结婚,生孩子........拎着菜篮子从家到菜市场,背着包从家到单位,骑着自行车从学校接孩子........每天都一样的转悠着,也快成了没有名字的老外婆了。哎呀,这世上的人真是奇怪,喜欢这样没有名字地过着,戴一样的帽子,过一样的日子,一样的表情,一样的路。
有一天,红花也会像老外婆一样,弓腰,驼背,白发,双眼模糊.......我还欠红花一个愿望呢。
红花是不知道自己是有愿望的。红花一直沉静地活着,活成了一种规律,一种习惯,一种必然了。
怎么告诉她呢。
我坐在她必经的路边,等着。一天,两天,终于,一只麻雀的身影帮助了我,红花追随麻雀的眼光和我相遇。
红花蹲下来,我看见她眼角的皱纹和眉梢的疲惫,那个可爱的黄毛丫头也像世人一样有了活着的痕迹。活着,该像我一样随四季变化,听风看雨醉月。春天生长,夏日盛放,秋天谢幕,冬天长眠。可是,我可爱的红花,她永远像个陀螺一样不停歇地转着,她要是像小时候那样,转出来的都是笑声,都是快乐,也不错啊。可是,可是,我怎么感觉,她转出来的是茫然的叹息和失落呢。
我要跟她说,她是有愿望的人。我不能等到她成为老外婆的那一天。
红花把我种在她的园子里。我坐在美丽的铁栅栏上,守着她卧室的窗口,她拉开蓝色的窗帘,先看看窗户上绿云般的五角梅,然后,就看我。
然后,就打开门,向我走来。她看着我,不再奔奔跳跳,不再叽叽喳喳,不再扑闪她漂亮的小眼睛,甚至,她忘记了怎么亲我,怎么和我说话,怎么叫我的名字——蓝花,蓝花........她只是看着,有时微笑,有时叹息.......我真怕她像世人一样的哭泣和苍老。
“红花,给你一个愿望吧。”我让晨风送上我的言语,我怕我不老的声音吓着了她。
她恍惚的张望,突然,惊喜地看着我,小眼睛泪光点点的,一滴,两滴.......这个小丫头,这个翻脸比翻书还快的小丫头,这个翻脸比眨眼睛还快的小丫头,还是我的小红花。
红花没有回答我,只是每天清晨和傍晚,陪我坐一会,和我说话,叫我“蓝花,蓝花”。红花的声音越来越像老外婆了,越来越像那个离开我好久的好人了。
“红花.......... ”我忍不住了。
“让我好好想想。”红花摸着额头说话。这是老外婆没有的动作,老外婆喜欢一只手罩着眼睛看天,自个儿对着远方说话。
“你还能想多久呢?我的愿望一百年就过期的,已经没有多长的日子了。”这是我第一次撒谎。我怕这样无限期的等待了。我怕想到老外婆的那些帽子下的日复一日的空白。我可以等,红花等不及了。我已经见过太多的“老外婆”了,我要红花过一个有愿望的日子,哪怕十年,哪怕一年,哪怕一天.......
“不能留给我的黄花么?”黄花是红花的女儿。
“不能。”黄花在学画呢,她可以给自己描一个愿望。黄花也是个可爱的孩子,可是,她不是红花,她倔强着呢,她是个会为自己着想的小姑娘。我能看出来,活了这么久,我已经能看明白很多事情了。
“那么,我想想......”红花又开始摸着额头作沉思状。
我可爱可怜的红花,怎么这么像她的老外婆了呢,她真的没有了愿望么,还是没有了力气来拥抱愿望?!
红花,应该是晨露里含苞,阳光下盛放,夜风下舞蹈,细雨里沉思,每一天,踏实而从容。每一天,自由而快乐。没有结束,没有枯萎,没有疲惫,没有忧伤。
红花是喜欢这样的日子的,红花只要对着我吹口气,闭着眼说句话,就可以了。
红花愿意么?
红花,从铁栅栏的那头走来,像将军检阅他的士兵,一朵花一朵花的看,一片叶子一片叶子的抚摸,红花来了,这个清风徐徐,薄雾飘纱的清晨,这个七月的雨后清晨,我的红花来了.......我先闭上眼吧,等着红花和我说出她小小的愿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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