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飘飘把家还

晓荷

（一）
坐屏前，和自己说话。
我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对话方式。轻盈舒展，娓娓动听，分明是流淌在深山老林里的清泉。也像一条路，好多年没人走，野草、藤蔓、荆棘交相缠绕，覆盖了路本来的面目。一脚深一脚浅地踩着，终于，到达了想要到达的地方。那地方，是心灵。那路，是和自己揣摩出来的说话方式。（不是每条路都能走通的，也不是什么情况下都能和自己对话的。)文字是脚步，或者也是埋在荆棘藤蔓下的路。
站在心灵的高空，看云雾缭绕，看远山空朦，心里安静极了，安静得想哭。
这是那天爬山的感觉。
那天是2009年的6月29号。细雨霏霏。天空灰蓝。是孩子14周岁的生日。孩子过的是农历生日，那一天便空了出来。
小雨的日子，就喜欢。临时决定出门拍照，去哪里呢？打算去投子寺，想想投子寺的果法大师也许还能认识我，认识我便有了一定的成见和印象，带着固有的成见和印象来作一个没有主题的对话，我似乎没有准备好。
那就回家吧。
在车上，等了一会儿。细雨像银针样密密麻麻地飞，香樟结果了，一串串的果实像花朵，脆生生的，圆溜溜的。对着香樟拍了几张照片，都不太理想。车窗外的这棵香樟，叶片薄薄地瘦弱着，没有了春日樟叶的丰满和娇嫩。喜欢紫红芽尖的樟叶，像红花，嫩嫩的，透明的，如同婴儿呼吸样的纤柔动人。
车子开动时，我便专心地看香樟，一棵接着一棵，一棵接着一棵.......及至到家，才恍然想起，这分明是一条香樟之路。大的，小的，紫红芽的，黄绿芽的，亭亭玉立的，苍老虬劲的......各种各样林林总总的香樟连接起我回家的路。
一路香樟一路细雨。淡淡云烟淡淡情怀。
梅雨天，舒坦。

（二）
香樟于我，是有点陌生的。
小时候，河对门的彭庄有一棵大香樟。冬日，所有的树叶落尽，它便像高高在上的神灵，挺立村口。比村庄里所有的建筑都高。那香樟，远远的，像一朵蘑菇云，飘在村子的上空，看着看着，眼睛就飘飘忽忽地迷失了方向。
香樟的主人，是开飞机的，好多年前就退伍了，也在现在的小城里。有一次，和他儿子在一起吃饭，他说他是大关人，我说我也是。他说他是大关旵（音——喊）冲的，我说我也是大关旵冲的。他说他姓吴，我一下子就猜到他是哪家的。他很吃惊的张着嘴看我。我说：“有什么好奇怪的啊，整个旵冲就你爸是开飞机的。整个旵冲姓吴的就你们家是脱产的。你们家门口有一棵大樟树，特别高。”说时，我还仰起头看向高处，高处是饭店的天花板和巨大的吊灯。他像个孩子样纯真地笑，说：“那樟树还在呢。我三叔家的。”
他三叔的儿子和我同学，部队退伍后坐他表哥的四轮车来城里摸奖，就再也没回去。之前，他表哥中了一辆摩托车。他三叔更早些年在外打工被埋在地下，丢了性命，得了两千元。
冬日回家，隔着一片原野看那香樟。一片苍茫的萧瑟里，香樟依然如故。树下的房子崭新的，人换了吗？看香樟的心境是早就换了的。
一直在远方看着，一直没机会真正走近过。抚摸它苍老的枝干，捡拾飘舞的落叶，看嫩芽在高高的枝头摇摆，该是不一样的感觉吧。

（三）
那天的雨轻缓细密，缠缠绵绵地下了一整天。
我坐在最后排靠西边的窗口位置，窗户开着，手伸在外面。脸上时不时地被细雨清风掠过。雨丝斜斜地飘，像薄薄的雾。山色空蒙，雾从山中升起，蒸腾，羽化，梦境般的在山边徐徐展开。看着看着，人就有点恍惚。
香樟徐徐而过又徐徐而来，在车窗外湿漉漉地摇摆着。像世间的人，每一棵都有特别的神韵。我甚至萌生了一个想法，给香樟拍照，拍每一个独特的地方，拍它瞬息变化，丰富多彩的叶片。叶片，是香樟的表情吧。
香樟，看不尽的形态，赏不尽的韵味。如生活。洗衣，散步，吃饭，聊天......都是精彩有趣的。
山来山去，雾聚雾开。雨中有细微的阳光穿过，淡金的光芒里，雨丝明媚地跳跃着。要是有彩虹，这广袤的原野便可以在心情里舞蹈了。
伸在窗户外的胳膊被雨丝打着竟然有点麻丝丝的疼，像蚂蚁咬噬样的，像针灸样的，是车太快还是雨大了，却是弄不清。风从窗户外吹进来，呼呼地掀起衣服领子，雨丝扑在脸上，湿湿的，擦着擦着，竟然发觉眼睛也湿润了。涩涩的，暖暖的。
我怎么了。
后来爬到山顶，坐在小时放牛经常躺着的大石头上，看石头上长满了灰白的苍苔，也忍不住想落泪。我给大石头拍了照片，苍苔密布，满眼沧桑，石头老了，像我彼时的心境。
现在想想，也许是太久没有这样无目的地出门了。太久没见到这样鲜活的景致了。风吹雨飘，石生苍苔，是自然不过的事情，有什么好伤感的呢？真做作。
我讨厌自己这样。也不是特别讨厌，就是从心底抵触这样的感觉。既然是感觉，就不是人的力量可以轻松控制的。那就偶尔原谅自己一次吧。感觉？好奇怪的东西。

（四）
                  
到家时才上午10.00，门是虚掩的，老狗和小狗都没像往常一样摇着尾巴出来迎接我。推开门，静寂一片。过了好半天，弟媳妇才腆着大肚子从楼上下来，说爸妈带着侄女去小姨家吃饭了。本来也想去，后来换换鞋子，放放包，看见母亲的大床，就不想动了。
桌子上一瓶炒黄豆，打开吃了点，咸津津的，香喷喷的。开了橱柜门，一瓷盆稀饭，黄爽爽的腌黄瓜，用手捻了点吃吃，脆生生的很有嚼劲。索性舀了一碗稀饭，就着黄瓜和烂萝卜吃了。特有味。
关了房门，躺在床上，伸个懒腰，打个长长的哈欠，那个舒坦啊，没法说。
母亲的被子是老布的，粗珠珠的，有阳光和野草的味道。对开的窗户，湿湿的风凉凉地吹进来，打开床顶的小电扇，空气纯净得让人想不停地吸鼻子。
蛙声，虫鸣，狗吠，路上的摩托车。小电扇不停地转，每转一圈就咔嚓一声，叶片和挂电扇的竹竿就轻微地碰一下.........一切都远了，都慢慢地隐去了，都在谁梦里了。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反正一睁眼，人就神清气爽，特有精神。

（五）
舀了一瓢冷水洗脸，毛巾铺在脸上，狠狠地闻着，母亲的毛巾是香皂洗的，又白又香，硬硬的冰冰的。院墙上，蜘蛛在织网，那网在雨丝里晶莹透亮，像是镶嵌了无数的珍珠。
抓了点豆子用塑料袋装着，背上相机，裤袢上系上雨伞，换了母亲的黄球鞋，出了门。
稻田，芦苇，远山，房子，水塘，野花........全都水灵灵的。不停地拍照，不停地惊喜，不停地回到小时候走过田埂地头的时光。
世界广阔无边，心里安宁喜悦。
上山的路全堵了，齐腰深的野草，深不见人的柴棵，黑压压的森林，湿漉漉亮晶晶的树叶。黄球鞋一会儿就湿了，袜子走几步路就被刺挂破了。一手撑伞，一手举相机，人渐渐就累得想就地歇息。到半山腰时，野草和我一样高，路是没有了，一脚下去，都是刺藤，腿被划出了很多痕，看看，出血了，开始有点心疼自己。唉，回去没路，上去也难，坐在湿湿的草地上，不知所措地就想哭。哭了三两秒，感觉不对啊，这荒山野岭的，哭除了能招鬼外，啥用也没有。想想又感觉好笑。于是再起来，再继续给自己打气，慢慢的一步一步地就艰难地挪到了山顶。
坐在那苍老的石头上，是真的哭了。
那石头，我坐过无数次的石头，怎么会一下子就老了呢？才多久啊。银白色的苍苔，像胡须。石头是老了，想想，距离我16岁，已经整整22年了。
恍如昨日。
流光容易把人抛，老了石头，流了时光。我却是想把时光抛。
22年要是能这么轻松一抛，那真是不能想象。

（六）
高山流云，峰岚隐约，雨过天青，雾随风动。坐在石头上，赤着脚，走来走去的，又回到了旧时光。石头在雨中干干净净的，有点滑，表面粗粗糙糙的，硌着脚，痒痒的。
山下是我的村子，清一色的白墙红瓦，两层小楼。一个村庄连着一个村庄，在黛色的山岚和碧绿的田野里静谧地停驻着，凝成一幅幅静默的乡村油画。
云雾在山峰间流淌，一丝丝一缕缕地被扯开，白白的乳状的淡绿的透明的流动的。
对着云雾，对着高山，对着童年嬉戏的狗尾巴草，对着染指甲的张果老........拍了很多照片。毛狗刺，苦菜花，石竹，松针，芝麻，黄豆，乡村，树林..........都在镜头前晃悠。我像是在20年前或者30年前的日子里行走。
只是，我是一个人了。
帮我砍柴的姐姐在15年前离开了这个世界。从小玩耍的姐妹早就各奔东西。老人们都去得差不多了。山上时不时地能见到新的墓碑，我不知道墓碑下睡的又是哪个我熟悉的人。
人生，真是快啊，一眨眼的功夫，就是几十年。
天地，真是小啊，转着转着，我又回来了。

（七）
坐在山顶，放眼天际，四野茫茫，干干净净。身子似乎能随风飘起。
我的村庄，在雨雾中鲜活得像小溪中流淌的水。
竹林深深，小径幽幽。池塘边蛙鸣蝉吟，玉米婷婷玉立成一道道屏障。豇豆粉白粉紫的花，细细翠翠的豆荚在细雨中稚嫩地仰着头。黄瓜隐藏在架子下，花朵鲜黄地在雨中闪亮。芝麻花粉紫，大叶鸟水红，花生的橙色蝴蝶花躲在根部，苦菜花雪白，野胡萝卜花如伞飘摇，石竹是唯一独特的玫红，葛藤攀援在柳树上，柳树垂下一串串正在老去的果实，野葡萄开花了，小小的黄花和正开的枣花相似，水马齿苋占据了往日的池塘，盈盈白花雨点般盛开，雨点在池塘里跳跃，塘埂上叶片肥大茂盛葱茏的南瓜和瓠子和丰盈的野草蔓延得无边无际........
稻田里稻子快弯腰了，绿中跳跃着银白成熟的骄傲。田埂上的黄豆一行行地随着田的形状蜿蜒游动。
六只白鹅正“噶牛，噶牛”地款款而来，七八只小鸡跟在老母鸡后面东张西望，三两只鸭子正踱向池塘，放牛的老人正牵着老黄牛在田埂踟蹰，红色的雨伞在天地间闪亮。
我的村庄，在我的镜头前就着细雨就着轻风把池塘当镜子，正左顾右盼，悠悠闲闲地梳妆。

（八）
窝在门口的躺椅上翻看照片，打开手机听费玉清的《草原之歌》，小腿晃晃悠悠跟着音乐抖动，风在河边的柳树上来回蹦跶，稻田如海浪一波来一波去的随风而舞，小狗偎着老狗在桌底下睡着了，小猫在我脚边打瞌睡，父亲和母亲无声地剥着花生，花生壳捏开时清脆地咔嚓着，小雨沙沙地飘啊飘.......眼睛是再也睁不开了，努力，努力.......还是不听话的闭上了。

yqc19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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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凡夫

静谧、恬淡、安宁。。。美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