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太老了

晓荷

太太真的老了。
和去年比，和前年比，和上个月比，和昨天比，都没法比了。
一天比一天老，一个时辰比一个时辰老。
84岁,土埋到脖子的人了。
是啊，老了。
耳朵聋了,需要看人的脸色来揣摩人的心思。听不见拉。听不见也不能老问，老问会被孩子们烦的。还得给自己留点尊严。 太太一直是个极有自尊的老人，把脸面上的事看得比脸盆都大。
太太真的老了。
吃饭慢，走路老是拖着两条腿,弓着腰,呼哧呼哧的张着口喘气，大拖鞋啪嗒啪嗒的弄出很大动静。给她换了双小点的,照样还是动静很大。唉,老拉,脚抬不起来拉,不是鞋子的问题,是人没了力气。
夏天晚间吃饭，她对着自己面前的桌子用手拣着什么，问：这桌子上沾着什么啊？拽起来,呀,连着自己的胳膊.原来是手臂上耷拉下来的皮......和孩子对视狂笑，笑后忽觉悲哀。年轻时的老太太是很结实的，哪像现在这样的皮包骨头，还包的松松垮垮的。婆婆说：人在仙去之前，皮肤和骨头是先分家的。那么太太真的要走了吗？儿子说：不会的。儿子很小的时候就忌讳别人说老太太要死的话。说：我长大了，给太太打个铁喉咙，让太太永远都不死。
可是生老病死的事谁能控制呢？儿子有这样的心思老太太就很欣慰了。
人老起来怎么这么快呢？前年冬天太太还可以给我们烧饭的，还可以自己去超市买点小菜豆腐什么的。去年冬天太太几乎都在床上呆着，天天说腰疼，说腿酸.......我说去看看吧，婆婆说：不烧不咳还能吃饭看什么？！太太也说：没病，能吃能喝就证明没问题。其实太太最怕的是医院里某个有点意味的诊断。
确是老了吧，上次检查时医生说：年纪大了，造血功能退化了，营养吸收不好。一部机器运转了84年也会老化的，何况老太太仅仅63斤的血肉之躯。
除夕夜，太太旁边的位置照例是留给太爷爷的，太太吩咐我们给故去多年的太爷爷拿了碗筷酒盅，说：爹爹，你也喝一杯，小孙子带的茅台酒你喝点，你也吃点孩子做的蛋卷，西菜，你看现在的好日子都让我过了.......以前很反感老太太这样的举动，儿子说纯粹的迷信活动。可那天大家都没说话，都默默倾听老太太的唠叨，我想太爷爷会听到老太太说的这些话的,他们是相约来生再聚首的真心爱人.爱是可以超越很多东西的，包括时间和空间，包括阴间和阳间，包括生与死.....灵魂应该是无处不在的。
也不知是怎么了，太太突然伤感起来，好象是公公说了一句过完年就84岁的话。“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接自己去”，这在农村是一句预言式的老古话了，就像我们年轻人的36岁一样，总是心中惶恐的怕什么恐惧什么，却也在有时应验了一些说不明白的宿命样的东西。婆婆说：别那么迷信了，活到85岁的人都经历过84岁，现在百岁的老人多的很......儿子说：太（儿子习惯叫人时用一个字，叫我是“妈”，叫奶奶是“奶”......），我敬你一杯，你能活到200岁！太太高兴的直想抹眼泪，端起杯子颤巍巍的和儿子“喀嚓”了一下，裂着掉了大门牙的嘴笑着：我的小宝喂，你讲叫太太怎么舍得死哦，我的大重孙子喂，来过来让太太亲一下。儿子乖乖的绕到老太太身边低下头凑过脸，“啵”一下，“啵”又一下....老太太结结实实的亲了儿子四五下，亲得我的大小伙子脸都红了，嘴唇边黑黑的绒毛越发的显得羞涩可爱。一家人都笑了，孩子爷爷用筷子指着儿子和老太太说：你看你看，都大人了，还这么惯，来，大孙子，让爷爷亲亲.....我们都笑坏了，儿子还是乖乖的绕到了爷爷身边......
公公说老太太现在也不闹脚（串门）了，回老家天天就在廊檐上靠着小椅子晒太阳，上午在东边，下午到西边，跟着太阳挪，晒着晒着就睡着了......公公还说老太太现在真是享福了，早上把火球（烤火的陶制器皿）掏好，茶泡好叫她起床，然后给她打洗脸水，漱口水，让她收拾停当了再给她拿点桂圆花生锅巴之类的当点心喝茶，再然后给她盛点稀稀的米汤.......公公后来还是说：你太太真是老了，一坐在那儿就啄(打)瞌睡，耳朵是一滴都听不见了，腰直不起来了，颠三倒四的没了记性......我说：是的，是老了，84岁还这样不带累人已经很不错了。
正月里老太太的娘家人来了，背后都说老太太身体比以前差多了，脸色也不好。老太太自己说：我这一生没害过病，一旦生病估计就难爬起来了，就要见你太爷爷了。
人老了都会踏上那条不归路的，其实反想想那也是所有人最终的家园。只是心里终究还是有很多的不舍。太太说：看一天赚一天，活一天少一天。那就好好的珍惜活着的每一天吧。
祝愿我的老太太能坚强的挺过这个84岁的坎，做个幸福的百岁老人。

玉壶春

喜欢来看晓荷写老太太的事儿，
眼睛发酸是因为想念我家的老太太。

风飞扬

看着这老太太,想起姥姥了.今年她老人家就79了....老了老了．小时候她经常来看看我们．现在只能在家里转转了．．．岁月产饶人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