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外公外婆——之二《第二次生命》

箫鱼 · 发表于 2008-12-20 17:56:25

我的外公外婆——之二《第二次生命》

我从三岁开始，便长期住在外婆家，幼时的我，身体很是不好，却是顽皮得很，大人们一不留神，我就不定弄出什么事来，所以，两位老人干农活时也经常带着我，以便让我在控制范围内。
我六岁那年的十月左右，正是农忙的金秋时节：收割晚稻、采摘棉花、捆打黄豆等等，田间地头总有忙不完的事。具体是哪一天也不记得了，那天，外婆家正在给晚稻脱粒，现在想想，好像距离今天已经有二十多年了，那时的农村机械化还相当落后，所用脱粒机的核心部件是一种由三相电驱动的滚筒，装备在一个很高的套筒内，一端伸出又长又宽的大嘴，将准备脱粒的稻把放进去，再用洋叉子（一根细长的圆木棒前端装有带两角的成形铁叉子，用作翻草之用的农业器械）往脱粒机张开大嘴后的深喉里送，机器的另一端，脱下来的稻子和草就横飞出来，分离、飘落或飞溅。这台脱粒机是村里各家轮流着用，那时的人们对于机械还是很觉得新鲜的，从前都是手工用连伽脱粒，或者用手拿住稻把的根部，往一个四方的大木盆里摔打，生产力非常低，用着这么一台新兴的机械干活，虽也只是将大人们从过去繁重的体力劳动中稍稍解放出来，但却顿生无穷的轻松和欢笑。对于我这样的一个孩子，更像是过节一般，不仅因为那天中午有好吃的，父母和亲戚会来帮忙，更是为了那份热闹。然而，大人们是不希望我呆在稻场上的，碍事不说，关键是危险，那些稻子横飞出来，砸在脸上、身上都很疼。更恐怖的是一个故事，曾经有一回，洋叉上的铁器随着稻把掉在脱粒机里了，从另一端飞出后，一下扎到一个人的眼睛里，那个不幸的人是我的一个小爷爷，他因此失明了一只眼睛，多年后我才知道这件事，那个爷爷曾经当过兵，我原一直以为是在战场上负的伤呢，后来一回，别人笑着说要是打仗搞瞎的，现在就不用再种田啦！总之，大人们是不让我呆在稻场上的，于是，下午，外婆就带我去地里摘棉花，顺便准备晚上的菜。
已经过去二十多年了，我依然清晰地记得那条从棉花地回家的小路。中间有一截池塘埂，池塘是和堰沟连着的，电线就是顺着堰沟架设的，那正是脱粒机三相电的源头，那时的农村人，用铁丝弯三个钩子，接在电缆线的三根头上，钩子挂在沿着堰沟架设的三根干线上，电就能顺着电缆线通到电动机上了。正是那条沿塘埂躺着的电缆线，差点要了我的小命。那电线想来质量也不太好吧，又是几截拼接在一起的，接头的地方也没有用绝缘材料做处理，仅用了一些塑料皮裹了一下，那塑料皮可能因为磨损、老化，大多破皮了，裸露着里面缠绕纠结的金属丝，三百八十伏的电压，就这样一览无余。
回来的路上，外婆走在我前面，我们相距大概不到十米吧，我看着黑色的电缆线就很好奇，便将其提起来，轻握在手心，人往前走，电线便在手心摩擦，就在那截塘埂上，我的右手就这样一步步靠近那个致命的接头，只觉得到一股强烈的灼麻从我右手掌波及全身，我“啊”了一声，腿便软了，人就要昏倒，在我失去所有知觉前，我看见外婆拼命地跑过来，我没来得及看清她的表情就昏过去了。我再醒来时，已是父亲抱着我，亲人们围着我，好像外婆端着碗糖水来，我不知道喝了没有就又昏了过去，这一昏迷就是三天，一直躺在县医院的病床上。右手手心的皮肤被灼烧溃烂，可能小孩子对伤痛的记忆容易忘却吧，只记得那个冬天，右手一直裹着纱布，直到第二年春天，田间的人又开始忙了起来，纱布才摘了下来。
想想那生死一线的片刻，我是多么惊叹于外婆的勇敢、果断。听别人说她是冲过来用脚踩掉我手里的电线，受电击的人的神经会收缩，我会将电线越攥越紧。如果没有强大的外力，使根本脱不掉手的，在那一刻，听到我叫喊、看见我昏倒，她一定很惊慌，但肯定没有被吓倒。一个农村里不识字的老太太，是怎样的力量使她毫不思索地把这个淘气的小男孩从死亡线上拉回来！仅仅是勇敢、果断吗？绝不仅是！每当我回想起这个情景，一种深深的爱意将我笼罩，从心田到眼角，顷刻间湿润！我想倘若外婆不是先跺掉粘在我手上的电线，而是拉我的身体，那我们很可能会一起送命了。冥冥之中，可能真有一种力量使生命如此传承。外婆给了我母亲生命，继而才有了我，我也是外婆生命的延续！啊，倘若我和外婆真的去了，那留给我母亲的将是怎样的悲恸！幸而！如今，我已长大成人，结婚生子，幸而！如今我的外婆还尚在人间！
生命，在那一刻，曾是多么的脆弱！生命，在那一刻，又曾是多么的顽强！为了这由爱传承在人间的生命，为了这因爱挣脱了死神的生命，世俗中，那些功名利禄、宠辱得失，又怎值得去斤斤计较甚而为之勾心斗角，漠视灵魂呢？人生路上那些风风雨雨，坎坷艰难，不都只是一种磨砺成长和沧桑的积淀吗?
很多人童年时都有过被电击的经历，每每和朋友们谈到此事，我一讲完故事，朋友们便说我真是命大。摊开我的手心，已不见幼时的伤疤，然而，这样的一份经历，这样的一份爱，就像长涌不息的甘泉一般，滋润着我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