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的村庄

小竹 · 发表于 2008-11-4 17:18:38

小时候，每次在回家的路上，母亲总会问我，知道家在哪里吗？我便朝车窗外望去。然而，池塘是一样地泛着清波，稻子是一样的金黄，菜地是一样的绿油油……确实，我将它们看真切了，却不知道哪一片是真正属于我的。一些时候，我会说，要到了吧，快下车了吧？母亲总是说还没有到呢，说我总是不将事情记在心上，经常回来的，怎么就记不住呢？
   我便暗自下了决心，一定要在我下车的地方找出一个标志性的东西，它可以是一座学校，可以是一个店铺，或者可以是一棵与众不同的大树。
   而我却没有发现这些，有是有的吧，只是它们远离了马路，不能够承担一个路标的职责。
   在我失望的时候，那根烟囱就那么出现了。
   “妈妈，这里有一根烟囱，怎么我以前没有看见呢？”我说。
   母亲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才发现这里确实竖起了一根烟囱，说是新盖了一座窑场吧。
   从此以后，母亲就再也难不住我了，即便岁月流逝，我们已经难得回家乡了。那根烟囱一直竖立在那里，每每看见它的时候，它便有了亲人们一般的眼神，写满了一种情感，那种情感叫做召唤。

   那时候，说是乡间的主干道，却不像如今的柏油马路，也不是混凝土浇筑而成，就是一些沙土聚在一起，竟也粘了起来。在那些沙土中，躺着一块块的石头，不大也不小，像是精心挑选出来的，车子在上面行驶，很是颠簸。不过，我很喜欢那种感觉，一颠簸起来，耳朵就痒痒，很舒服。
   马路的一边住着爷爷和伯父，马路的另一边住着外婆和舅舅。我时常自作主张地往外婆家的方向跑去，父母却拉住了我，拽着我往马路的另一边走去。我便嚷嚷，说外婆对我亲，我要先去看看她老人家。父母还是不依。
   后来我问起父母，说先看谁还有什么讲究吗？父母解释说，我们每一次回家的时候，都已经错过了看望外婆和舅舅的最佳时间，于是选择了先去爷爷那里。
   时至今日，想起来这些事情，我便猜想当时的母亲该是很高兴吧，父亲多少有些不乐意吧。
   母亲时常对我说起，以后会很少回家了。酸酸地，我问为什么。
   为什么？回去看谁呢？爷爷也去世了，外婆也走了，我们只是偶尔回去看看兄弟姐妹，你回去看谁呢？母亲如是说。
   是啊，我回去看谁呢？我的那些儿时情同手足的兄弟姐妹们，他们又有哪一个耐得住乡村的贫瘠与纯真，守得住那一片青山绿水？
   我也是如此，我们如此雷同。
   当年，母亲带我回家，我却无所谓，抱怨怎么如此频繁地回家乡。如今，当我恳求母亲，说我们回家吧，母亲说，你想看谁呢？
   时间是这般残忍，它把一个人曾经不珍惜，如今又如此渴望的东西慢慢地带走了，一个一个地带走了，放不下的人，守着空山，怀想曾经的绿树成阴。

   我对母亲说，我要回家，我自己回一趟家吧。母亲应允了。
   那条马路不再颠簸了，在它的旁边，有了一条高速公路，很多田地荒芜了。很多事物光艳、高大起来，让我分辨不出家乡在哪里。
   还好，我有那根烟囱。
   却是，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那根烟囱消失了。我选择了一个似曾相识的地方，下了车。几经周折，终于找到了家。
那根烟囱消失了，于是，再想知道回家的路，变得很难，很难。

   那根烟囱消失了，藏在我内心的、它的影子充满了嘲笑，在讥讽我，我会失去一座学校，还会失去一个店铺，还会失去一棵与众不同的树，直到失去一个村庄。
   确实，竟然，一个叫做“老蔡店”的名词也消失了，我所失去的村庄，只是它的一角。

   望乡的人，或者是衣锦想还乡的人，或者是无助、迷惘的人，抑或是守着一座渐渐空去的山的人……
   很多或者，很多很多，而我是后者，后后者，也只有这一点，我是如此地肯定……

[ 本帖最后由小竹于 2008-11-4 17:20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