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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王奇(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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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很小的时候,曾经有一次跟着大人去扫墓。那天我们起的很早,沿着雾气迷蒙的龙眠河往上走,中午时分,终于来到一座开满杜鹃的山上。阳光照耀着,四周散发出草木和泥土的气味,我的祖先躺在花丛之中,安然地接受着子孙们的跪拜。每年清明,这些子孙中的一批都会带一些酒肉孝敬祖宗,还有一搭一搭的纸钱,这些足够他在另一个世界里的开销。他能为我们做的,就是偶尔发挥他的神力,保佑我们生活无忧,身体安康。直到现在,我的家族没有遭受什么大灾大难,这已经很好了,我的母亲还曾有过更高的指望,她祈求着哪一天祖坟上冒几缕青烟,让她的儿子出人头地,直到我和哥哥考到外地,有着不错的工作。那天中午阳光强烈,一直照射到今天,我在长辈们的指示下,郑重地磕了几个头,然后摘一堆杜鹃花枝带回家。
& S$ V2 D l/ R 此后,我再也没有去过那座山,因为太远,而且那么多的子孙,每年派一些代表就已足够。等我长大以后,一直生活在外地,这些应尽的义务也都由家乡的亲人代劳了。然而,我时常希望顺着龙眠河,走上几段路,呼吸一下那河边的气息,甚至就此消失在雾中。
" d5 K$ e$ N! E$ D/ Q 其实这也不是多美的一条河,在逐渐扩张的小城里,它日复一日的萎缩着,消逝了往日的姿色。堤坝越垒越高,重要的地方能看到平整的石块和水泥,龙眠桥下面,还故意挖深了一块,蓄上水,里面放一条小船。政府打算在此兴建一个游园,供市民玩乐。对于我来说,这也没有什么不妥,一条河流总要有所改变,来证明它的存在和生机。+ f& N0 K# K L7 N! y& Q
每回一趟老家,河水就少上一些,这应该不是我的错,河床大面积地暴露出来,杂草的生命力愈发旺盛。它们拥簇在河道中央,把水流挤成很细的一条,如果想在这里洗衣服,也要多走上几步,找到宽一点的水面。当我为此担忧的时候,父亲就会说,以前可不是这样。他说的以前是指五六十年代,那时我还没有出生,龙眠河上游的水库正在修建,常有洪水顺着河道冲下来。在父亲的往事中,跟着爷爷到河里捞木头是一件快乐的事,我不止一次地听他眉飞色舞地叙述着这一切。% c/ l0 c4 U( L9 K- b
爷爷是村里的会计,读过私塾,而且是党员。这中间有个插曲,有一次,一个饥饿的村民到猪圈里偷吃了一把猪食,被人发现,报告给了爷爷,爷爷没有及时做出处理,而是放了该村民。公社里知道这件事以后,把爷爷开除出党了,原因是他没有尽到党员应尽的责任,而且纵容偷盗国家财产的行为。在开除出党以后,爷爷被送到水库工地上参加劳动改造。爷爷是个好人,一辈子从没有与人争吵。/ j) R9 c) g& c
在那荒馑的年代,雨水找到了爷爷的村庄,淹没了庄稼和农田,然后向村庄围去,它们在土基墙角徘徊,漫过门槛,流进人们家里,轻而易举地摸到桌子、烛台、米缸和木床。在所有倒塌的建筑中,草屋是最先遭难的,不需要太久,饱含水分的稻草就卷入水里,继而旋转、漂浮和沉落。村里的人成群结队转移到更高的山坡上,他们饥饿地注视着属于自己的家园,不远处,龙眠河上游的洪水仍旧不知疲倦地翻滚,漫过堤坝,与田里的水汇合,它们联手掩盖了千百年来贫弱的迹象。老鼠和蛇在树上会面,家禽和家畜已经被水流卷走。在所有的悲伤中,没有比失去亲人更令人痛心,然而山坡上,没有太多的哭声,人们只孤独地哽噎和默默地祈盼。
9 G+ t7 W- H6 S D* `: l 雨水毕竟不是地上的常客,在这里盘旋数日以后,它终究还是回到了天上。在它走后,村庄逐渐显露出来,人们走下山坡摸进自己的家门。恢复了党员身份的爷爷,很快投入到生产当中。对于重建家园来说,木头是最重要的东西,于是他带着我的父亲,站到了龙眠河的岸边。经过这场大水,我的父亲似乎过早地成熟了。他双脚踩着泥泞,握紧手中的耙子,注视着河水。我想,那时的河水应该是混浊不清的,它携带着上游折断的树木愤怒地流淌。和木头一块漂过来的,还有人和动物的尸体。6 ?+ p; Y' B4 p9 w3 X, p5 l
我无法猜想父亲当时的感受,也不知道他能够捞上几根木头,因为他毕竟是个小孩,比我还要年青,等我长到他的年龄,却没有福分去做他做过的事。水库修好以后,洪水就不常来了,河水安分地流淌着,平静而又温柔,似乎它一直就是这个样子,一直这样等着我出生,长大,沿着河岸往学校走。河面上常有一群鸭子把头伸进水里,或者相互追逐,拍打着翅膀,偶尔有一只落了单的,发出嘎嘎的叫声。鸭子快乐的时候,我们就会拾起地上的小石子,有一次哥哥砸中了一只鸭子的头,这只鸭子就在水里不停地转,不停地转,周围的鸭子全都惊慌地逃走了。我们生怕被鸭子的主人发现,所以也跟着惊慌地跑掉。
* `" ~1 a T6 D' B$ B9 V1 r5 U3 ] 我在小学呆了六年,六年当中,不少的鸭子被我们砸中,但是这些事都是躲着爸爸干的。爸爸每天都在河边拉板车,有时是一车石灰,有时是一车砖头,这种活最是累人,但是爸爸拉了一辈子,没有吭过一声。对于这种运输工具,我是非常熟悉的,但我并不喜欢爸爸的职业,尤其是小时候,记得一次跟同学上街,看见爸爸的车子,我故意绕开来走,这种对父亲极不尊重这些行为,使我每每想起都惭愧难当。父亲供我们读书,自己吃了一辈子的苦,在他老迈的年纪,作为儿子,我却不能为他卸下肩上的皮带。
) Z T6 ^ u; h8 Z c0 k 他没有太多的爱好,而且不爱干净,似乎只有蓬松的头发和满身的灰尘才是他的本色,就连那辆板车他也是不愿擦一擦的。清晨,父亲总是起得很早,有时扛着锄头,有时挑一担大粪到地里。他很少喊我们起来帮他干活,只有那么一次——有些事情也只需要一次,就能让人无法忘记。
- T: z7 `- H7 K0 P3 ^, q 那是一个初冬,天刚蒙蒙亮,我和哥哥坐到板车上面,眨巴着眼睛。等我们赶到河边的时候,周围都还没有人。父亲说,西边屋子的一面墙要倒了。我不知道“墙要倒”的意思,只是记得妈妈的叹息,在每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她总是睡不着觉,翻来覆去倾听着什么。在母亲的催促下,父亲终于决定再盖一间房子,为了节省打地基的钱,他决定到河里去捡石头。( g9 h3 J6 `& U. a8 r) w# t6 y' q
那个早晨的河水是冰冷的,这种冰冷首先反映在脚上,然后向身扩散,穿过岁月的阻隔,它甚至渗入我内心温暖的角落。我珍爱这种冰冷,它比幸福和欢乐更加纯洁,令人清醒。我们父子三人脱掉鞋子,卷上裤管站在河水中。河水很清,在浅一点的地方,能看清各种石头,水生植物比较少,只在水流平缓的岸边,它们才更茂密一些。
- h; [4 h: {0 \ n, O7 V 父亲先捡一些石头作示范,让我们也捡差不多大小的,于是我们一齐弯腰干起活来。这时下起了薄雾,爸爸挑着一粪箕石头送到岸边的板车里,我直起腰向他望去。远远地,他只有小孩那么小,和他的板车一起落在长长的河岸线上,只露出的上面的一部分,而且朦朦胧胧,像是另外某个时空的事物。直到父亲挑着空的粪箕重新下到河里,他的身影才逐渐变得高大和清晰。& m: ^; V: O! s& V5 e* d& v
第二年,西边的一间屋子终于拆掉,从龙眠河里运来的石头被当作地基的材料,埋到新屋的地下。我和哥哥一直住在那间屋里,等我们双双考走之后,这间屋子才租给别人居住。有时我特别想念这间屋子,想念埋在地下的石头,龙眠河悄无声息地为我的家庭奉献着一切,却不需要一句感激的话。
# ~! @- F* E+ j; C2 B7 v4 r 今年夏天,接到爷爷去世的噩耗,我和哥哥匆匆赶回了家乡。这时候,爷爷已经去了另外一个世界,他身上盖着一张被单,静静地躺着,似乎刚刚睡着。亲人们分布在屋子的各个角落,有的捧着茶杯,有的抽着香烟,相互问候和安慰。妇女们常常扑到爷爷脚边哭喊几声,然而气氛还是肃穆的,一种不易觉察的凝重悄悄地弥散开来。的确,一个人走了,我们又能做些什么?如今爷爷的子孙都已经聚齐,可是那张被单下面,他却再也不能支起胳膊,和我们打声招呼了。5 q1 j9 R( J2 S( T; r: s
据奶奶回忆,爷爷去世的前夜,曾经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的脊背上长出了树根,身体下面能听到水流的声音。大家都在分析这个梦境,而我觉得,那树根就是长在祖先坟前的杜鹃,而那叮咚叮咚的声响一定来自龙眠河。一个受到某种召唤的老人,在临行之时,得到最根本、最亲切的东西,还有什么比这更让人安心呢?5 B/ ^* E. b. Y; |1 t2 U
出殡的那天早晨,我的父亲戴着一顶大帽子,披一件红色的披风,站在取水队伍的前面。我一直注视着他的背影,那么瘦小和陌生,急匆匆地穿过小城,站到河岸上。太阳刚刚从东方升起来,河边的建筑逐渐明朗,洗衣服的妇女挎着篮子,一些行人停下脚步。空气中,似乎从未发生过什么,只是龙眠河依旧那么孱弱。我知道这是爷爷的河流,他拉板车的儿子将从这里舀一碗水,端到他身边,供他洗漱、沐浴和今后的长久生活。父亲取水的时候,我们全都跪到河滩上,二十多年来,我第一次对着一条河下跪,没有语言,没有泪水,只有鞭炮噼里啪啦的响。在额头下面,我又看见那些坚硬冰冷的石头,跟我曾经捡回家的,一模一样,只是昨天它们还在水底,今天却垫在我的双膝之下,我相信,这一刻,无论我多么努力地弓下身子,也不可能变成其中的一块。4 q% a# v1 x$ `+ K% 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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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11-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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