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眼已是早晨六点半,来查房的护士小姐踮着脚从我腿上跨过去给父亲测血压。我慌里慌张地起来,将打地铺用的被褥卷巴卷巴塞到病房靠墙的柜子里。 屋外,老天好象也挺不高兴,一大早便阴沉着脸,却不下雨,一如我此时的心情。父亲的诊断报告就在我的裤兜里,“局部癌变”四个字就像四个张牙舞爪的恶魔,在残酷地吞嚼着父亲羸弱的身体的同时,也同样撕扯着我们作儿女的心。 由于父亲不能吃油炸、太烫、太凉的食物,我打算去医院外面马路对面的永和豆浆店给父亲买早点。看到我从床头柜上取了缸子,父亲便从床上探出身子,开始用手在柜里摸摸索索:“国子,带把伞吧!这个天。” “唔。”我嘴里吱唔着,却并不停止走向病房外的步伐。我们这一代人,与我们的父辈在思维方式方面有着明显的代沟。他们是遵从“晴带雨伞,饱带干粮”的一代,而我们却是“雨下到身上才会想到雨伞”的一代。更要命的是,我在内心深处丝毫没有填平这种代沟的想法和念头。却不知自己潜移默化的言传身教,亦同样在自己和自己的女儿之间开挖了一条崭新的抑或以后更难愈越的代沟。 当我在永和豆浆店吧台前将早餐票递给那个长着漂亮鼻子的女服务员手中时,店外报亭的遮阳板上落下了今天早上的第一滴雨滴。等到我提着豆浆和蛋黄酥打算出门回医院时,马路的地面上已开始溅起一朵朵雨水织成的花儿。它们成直线、斜线落向地面,便着了透明的裙,浅浅地跃起,在一刹那间完成丑小鸭到白天鹅的美丽蜕变。然后再无悔地划落,溶入到地面的水流中,滑向马路一侧,去寻找属于它自己的归宿,重新去等待那另一次五百年的轮回。 我站在店门口,开始尝试着谴责自己。人总是撞了南墙才明白那句颠扑不破的真理:“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呀! 起风了,雨开始变得无序,它喘息着、狰狞着、扭曲着、肆虐着,马路上有白茫茫的氲氤升起。有车驶过,路两边便溅起白色的矮矮水幕,陡然而起,倏然而落。就象芸芸众生的生命幕布,开开合合、起起落落,你纵然有着千般美丽、万种风情,在人生长河中,也逃脱不了如昙花一现般的命运,终究会慢慢归于平淡。 马路对面有一老人,撑了一把雨伞,走走停停地躲避着雨幕中左冲右突的汽车,想横穿马路。雨伞是那种三叠式的旅行伞,小而单薄。老人似乎单手难以把握,便用双手紧紧地攥了伞柄,伞头却随了雨中的风儿摆来摆去。双肩早已淋湿,着拖鞋长裤的下半身也早已让擦身而过的汽车溅起的水花浸透,紧紧地贴在两条瘦削得有点变形的腿上。 是父亲。他给我,他的儿子送伞来了。 我哑然,我呆呆地站在永和豆浆店的门外,望着还在风雨中横穿马路淋得透湿的父亲,我泪流满面。 给我送伞的人,是生我、养我、育我的父亲呀!他曾经是我背后巍巍的一座山,现在却只是一个73岁、得了结肠癌的古稀老人。我为了自己心中自己都无法自圆其说的代沟论,置父亲殷殷关切的目光于不顾,自以为自己能独自走出自己的精彩,却不知儿子走得再坚决、再远,却永远也无法走出父亲关爱自己的视线。 雨,还在下。我迎着父亲的方向,向他走去。今天,我要为父亲撑起那把遮风避雨的伞......[此帖子已被 黑眼圈 在 2008-1-28 12:17:30 编辑过] [此帖子已被 小竹 在 2008-1-31 12:38:38 编辑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