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下这些文字时，窗外早已走进了冬季，丝丝缕缕的阳光透过窗户，悄然的洒落在我身上，竟有了种别样的温柔，使我不觉间有了时光倒流的感觉。但我知道，这个冬天早已不是六年前的那个冬天了，尤其是当我靠近窗台，眺望远处的天空时，现实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我，我已身在家乡千里之遥了，我的家乡此时早已是落叶缤纷，黄叶遍地了，清晨起床还能看见屋檐上残留的斑斑霜痕，而这里除了到处矗立着混凝土浇筑的丛林般的高楼外，你很难从常绿乔木的身影中寻找到落叶的痕迹……
认识他是在一个夏天，我正搬着小板凳坐在老屋旁的树荫下，拿铁锤敲打着面前的一堆小石子。对于十多年前的我来说，那是一个灰色的夏天，刚刚经历了“黑色七月”的我，正在惴惴不安的等待着，等待着决定了我的前途和命运的一纸通知书。“一颗红心，两种准备”，考场上一幅幅红色的标语至今还历历在目，中考结束后，我将自己关在房里，整整躺了一天一夜，出来后我整个人就变了，从小娇气柔弱的我不顾家人的反对，拼命的找活干，刚好那年我家新建楼房，可干的活很多——挑砖头、挑沙子、挑石子、敲碎石子。从没干过粗活的我，两只肩膀瞬间红肿，手掌上也长出了水泡。来我家帮忙干活的人都用怜惜的目光看着我，可我管不了这些，自顾自的坐在树荫下用力的敲着那些石子，他便是在那个时候出现的，静静的蹲在我身旁，并不搭话，只是用好奇的眼光打量着我，久久不肯离去，我红着脸，抬手擦了擦额上的汗珠，努力的朝他挤出了一丝笑容，他也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这样我们便算认识了。
后来，他便常常跟随着他妈妈来我们这边收药材了，顺便也来看我。渐渐的我了解到他家就住在邻镇，和我一样是这一届的毕业生，比我小一个月，他爸和我爸同行，也是一名小学教师，妈妈是地地道道的农民，但颇有经商头脑，时常做贩卖药材、茶叶等小本生意。巧的是他外婆家居然和我外婆家仅仅隔河相望，难怪他妈妈和我妈妈相当熟悉，还时常会来我家吃午饭。他家三代单传，他是家里的独苗，自然得到了家人的全部宠爱，几乎可以说是到了宠溺的地步了。据说他打小就非常调皮捣蛋，打架、斗殴的事常有发生，是他们那片出了名的坏小子。但在我这里他却表现的极为安静，每次来都只是搬个小板凳坐在我身旁，静静的看我干活，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身边的趣事。他常和我说起打小一起玩耍的事，说是在外婆家，我们曾和很多的小伙伴一起，去山里摘野果掏鸟窝，到河里摸鱼抓螃蟹，甚至偷摘人家菜园子里的西红柿，可我就是想不起来。最后他居然抖我老底，说我小的时候喜欢将别人捞上来的虾放在石头上，等晒的红红的便一只只生吃下去，他说，他便是那个时候记住我的。天呐！这种事他竟然也知道，这下糗大了，看来我是赖不掉了，我朝他扮了个鬼脸，算是妥协，我们都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漫长的假期总算是过完了，我拾收好行李到幼师报到了，尽管这不是我的初衷，但毕竟还是有书可读嘛。他也被家人送往合肥的一所武警学校继续学习了，我们便不能常见面了，只是通过书信保持着联络。
毕业后，我在爸爸的安排下，进了乡中心小学做了一名老师，生活还算安稳。十八岁的我，每天混迹于一群活泼可爱的孩子中间，觉得自己怎么也长不大。而此时的他已长成个大男孩了，也回到了乡下，学着他妈妈的样子，四下里做点小本生意，他说，他喜欢这样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生活，挣钱多少无所谓，重要的是过的开心，还可以经常来看我。我们常在午休时间，带上一群孩子，翻过学校后面的小山坡，到寺庙里去玩，用寺庙里的观音泥捏成各种各样的小泥人，带回来排放在桌子的一角。或是去马路对面的小河里捞鱼抓虾，把欢乐的笑声挥洒，每每这时，他总要在我的学生面前提及我小时候吃虾的事儿，引来他们“吃吃”的笑声，我红着脸，很不服气的捧水向他猛泼。在这样无忧无虑的嬉闹中，我渐渐感觉到，他看我的目光里有了些新的内容。
事故的发生总是出乎我们的意料之外。那天中午，我像往常一样坐在办公室里看书，突然一个学生闯进来，气喘吁吁的冲我喊：“老师……不好了，珊珊……珊珊在学校门口被车撞了。”我的脑子里嗡嗡作响，片刻的眩晕之后，我扔下书便往马路上冲，珊珊已被送去医院了，地上留下鲜红的血迹，我又是一阵眩晕，紧跟着往医院跑，珊珊送去抢救了，医院大厅里只剩下肇事者和珊珊的家人，珊珊的爸爸疯了一样，冲肇事者大喊大叫，我在“啪啪”两声清脆的掌声中，跌倒在医院的长椅上。我想，我当时一定是吓坏了。事情总算是过去子，但这件事对我打击很大，我最终选择了离开学校。
一段时间的消沉之后，我也想随着打工的热潮到大城市去闯一闯，见识一下外面的世界到底有多精彩！
他赶来送我，此时已是深秋，天空明净而高远，蓝得仿佛一眼也望不透似的，不时有黄叶划过我的长发飘落在地上。我们都深爱着这个季节，加上脚底的河水叮咚作响，气氛便显的轻松了起来，我们彼此看着对方都笑了。那天空似乎更蓝了，树叶都黄灿灿的铺满一地，像油画一般。我似乎对那一天有着某种预感，所以那天的一切对我来说，都像历久犹新的记忆，永远不曾忘记！
“做我女朋友，好吗？”至今记得这句他说得非常严肃认真的话，毫无平日的戏谑和玩劣，我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却仿佛宿命中已期待了很久，尽管我不能答应，但在心中却忽然间有了一种温柔的甜蜜感。记得当时我没有接受这段恋情，因为我们都还太年轻，有太多的不确定，再说我心目中的“白马王子”也不是他这样类型的人（我们从小娇生惯养，都需要也习惯了别人的照顾，我们在一起谁也照顾不了谁），我不想自己就此驻足，为情所累，可又割舍不了这样日积月累的情愫，心里很是矛盾。他似乎看穿了我的心事，于是我们约定给自己和对方三年时间，去成长，去追求各自心中的梦想！
带着他的祝福和家人的牵挂，我来到了这个陌生的城市，跌跌撞撞的开始了一种全新的生活。刚到陌生的城市里生活的日子当然是孤独的，他的来信仿佛是一阵温馨的风，总会如期而至。他的字不是很漂亮，只是简单的说着在外面一个人要如何自我保护和珍重，既没有海誓山盟，也没有任何的承诺。然而城市的脚步总是匆忙的，为了让自己尽快融入到这个城市中，我努力的工作，并抽空学习，每天不停的忙碌奔波着，渐渐的便懈怡了他的来信。期间，他也曾到我的城市来看我，我劝他留下来，可他说这里并不适合他，他习惯了乡间的宁静和安稳，他不喜欢城市间的浮燥和繁华，最终我们谁也没能说服谁。由于工作原因，我错过了我们约定相聚的时间，直到圣诞的前两天才匆忙赶回家中。
记得那是2000年的平安夜，前天刚下了一场大雪，像是给整个村庄覆盖了一层厚厚的棉被，放眼望去窗外白茫茫的一片。上午我还在家里赖床，忽然门外响起了“咚咚”的敲门声，接着便是他有些沙哑的声音：“怎么样？一路上坐车辛苦了吧，你还没起床吗？” 我第一意识便是逃避，“我，我只是有些累了……”我嗫嚅着。“雪停了，太阳也出来了，我们出去走走好吗？”我听出他的恳切，同时也听到自己心中借口轰然倒塌的声音，于是匆忙起床，收拾妥当了出现在他面前。
屋外阳光灿烂，照射在雪地上，白晃晃，亮晶晶的一片，显得格外的刺眼。我们心照不宣的朝离家不远的那条小河走去，在我们的身后留下一大一小两排长长的足迹，我的心中突然有些沧然，竟有了“景物依旧，人面全非”的感慨。有风划过我的脸颊，我轻轻的打了个寒颤，他扭头怜惜的看着我说：“冷吧，把你的手给我，好吗？”我迟疑了片刻，还是伸出了右手，他用他温暖的大手紧紧的握着我的手说：“我真想一辈子就这样拉着你的手，永不放开！”我轻轻的摇头喃喃自语，对他也像是在对自己说：“我想我不能了……”他直视着我的眼睛说：“难道你就不能为了我而留下来？”我只是摇着头，默默的说：“我变了，我真的变了，我不再是以前那个单纯可爱的女孩了，我世俗了，我物质了，我开始贪念城市间的繁华了。”（我怎能告诉他其实我们之间并不适合；我怎能告诉他我们都放不下各自眼前的生活；我又怎能告诉他这一切都早已注定了我们的分离。）他吃惊的看着我，笑了笑，用手轻轻拂了拂我的长发，只说了一句：“其实我有预感你不会回来了。”那是我认识他以后看到的最苦涩的笑，时光仿佛停滞了一般，隔着窗户，泪眼婆娑的我至今清晰的记得，他背过身去，冲着对面的远山深深的叹了口气。不知过了多久他转过身来，眼光闪亮的对我说：“给我一个拥抱好吗？”我没有拒绝，他轻轻将我拉入怀中，在身体接触的一刹那，有冰凉的东西自我的鼻尖滑落，我静静的靠在他的怀里，一言不发。过了很久，他放开我转身大步离去。走出好远他才回过头来，用手拢着嘴冲我喊：“如果你改变主意了，打电话告诉我，我到省城来接你，我会一直等你！”我泪流满面的冲他使劲点头，眼睁睁的看着他在我的视线里越行越远……
我走了，他没来送我，那个彻骨寒冷的冬天我永远不会忘记，那寒冷让我更加清醒。
在他乡，我终于找到了自己，也收获了爱情，由于离家乡远了，所以往年的记忆都像水彩画似的渐渐剥落，支离破碎，偶尔回乡，忐忑间也有在乡间或街头巧遇的遐想，但时间久了，心平了，不愿驻足刻意去寻找。只是心中一直记得他家的那组电话号码，也曾拨过无数次，最终不敢面对他。偶尔一些小事也会勾起我对一些美好飘渺往事的回忆，偶尔一首老歌也会让我的胸中瞬间涌起一丝人生的感悟，回忆固然是美好的，但重要的是眼前的生活，脚下的路……
晕黄的灯光下传来蔡琴典雅、浑厚，神闲气定的声音：“是谁，在敲打我窗， 是谁，在撩动琴弦，那一段，被遗忘的时光， 渐渐地，回升出我心坎。 那缓缓飘落的小雨， 不停地打在我窗。 只有那沉默不语的我，不停地，回想过去……”舒缓、自由、悠扬，直抵内心深处最柔软的地方，勾起许多陈年往事和沉浮不定的情感。
后记：一年一度的圣诞节又将来临了，谨以此文献给远在千里之外，身在家乡的他，衷心的祝愿他永远比我快乐，幸福，安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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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12-18 09:52: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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